沈從文“抽象抒情期”的文化闡釋視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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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從文“抽象抒情期”的文化闡釋視閾:“人類”意識及其人類本體

沈從文“抽象抒情期”的文化闡釋視閾


本章內容提要:沈從文作爲二十世紀卓然獨立的優秀作家,他的創作思想的成熟有一個過程:從創作初、中期的湘西文化本土闡釋到創作後期的國家民族整體文化理解與闡釋,再提高到創作晚期的人類整體文化理解與闡釋。他的創作思想和他的文化理解、文化闡釋視閾達成同步同構、相佐相證。在創作晚期雲南“抽象抒情”期(1938——1946年),沈從文在文學創作上以人類代言人的身份,把關愛人類的生存及其發展作爲旨意,體現了強烈的“人類”意識。本章擬從文化人類學的角度,對沈從文的文化闡釋視閾中的“人類”意識、人類代言人的文化身份與人類本體論的創作思想進行理解和再闡釋。
 歷經磨難的人類走到今日,終於奏出和平與發展的主調,異質文化多元互補交相融合,由對立、衝突走向和諧,之間的交流互補終於成爲人們的共識,文化相對主義思想已被普遍接受。在這種文化共識被普遍接受的廣袤背景之下,沈從文的文化思想爲當下多元文化的衝突與整合問題的思考提供了參照,因此他的文化思想的現實意義愈發凸現出來。在他的創作晚期雲南“抽象抒情”期(1938——1946年),沈從文在對城市——鄉村、中心——邊緣、漢文化——少數民族文化、儒家理性文化——古楚感性文化、強勢文化——弱勢文化、西方文化——中國傳統文化等二元對立進行自覺的文化反省、批判時,他已站在“人類”的視野之下對各種文化形態進行比較分析。他認爲,這些二元對立的文化間的差異不能視爲不可逾越,而應視之爲文化多樣共存的基礎,從而使文化的二元對立走向文化的交融互滲。這樣,我們可以把沈從文的跨文化理解和跨文化闡釋作爲文化相對主義思想的先聲。由於他站在跨民族文化、國家民族整體文化甚至人類整體文化的高度,沈從文的這種多元互滲整合文化觀便具有一種世界性。比利時學者J•雷米在倡導文化雙向對比而交流時強調“不同文化交流過程中存在着共同的文化因素,而各種文化又包含着各自的特色。文化交流中的這種‘共性’與‘個性’的結合導致這樣一種結果:邊界這個概念不再被視爲一條鴻溝,而被看作是各種文化的邊緣。邊界成了一箇中性地帶,在這裏,文化交流得以順利進行。”[76]在這種文化對比、互滲交融的文化接受語境之下,沈從文的文化理解、文化闡釋的世界性、文化觀的深邃性逐漸被人們發現和認識。沈從文文化理解、文化闡釋視閾的世界性、文化觀的深邃性具體體現在他持有強烈的“人類”意識,成爲了人類整體文化的代言人。作爲以人類爲本體進行文化理解、文化闡釋的一個高級階段,沈從文在他的創作晚期雲南“抽象抒情”期,真正實現了文化理解、文化闡釋視閾的整體突破與融合。具體地說,他在經歷從創作初、中期的湘西文化本土闡釋到創作後期的國家民族整體文化理解與闡釋後,終於提高到創作晚期的人類整體文化理解與闡釋。

 5、1  沈從文文化闡釋視閾中的
“人類”意識和人類代言人文化身份
有學者認爲“沈從文的‘湘西世界’在一定程度上獲得了超越自身的象徵意義,在某種意義上成了人類歷史舞臺的縮影。”[77]“他的湘西成了國家問題背景下的鄉土中國之代表以及考察人類心理和精神問題的微觀世界”[78]沈從文的創作之所以具有世界性,就其思想內涵的深度而言,在於其實現了對人及人類的執着的終極關懷,滲透着“人類”意識。“人類”意識是一種全人類性的價值觀。“所謂全人類價值觀,就是人類爲了自身更好的生存和發展,所普遍形成的信念是人類公認的價值原則和行爲準則,反映了全人類共同的利益需求,因而它具有普適性,可以爲全人類共享”。[79]這種“人類”意識,在今天看來已經成爲現代人的基本人文價值取向和基本的人文素養,但在沈從文的創作時代,它卻受到了種種非難,被斥之爲抽象,或加之以人性抹煞階級性的罪名。沈從文不改變初衷,他的價值取向始終指向人,指向人類這一終極目標。他擔當的是一個知識分子的真正使命,這種真正使命是“高度關注人類一般的實際發展進程,並經常促進這種發展過程。”[80]這種“人類”意識從思想方向主導着沈從文的文化理解和文化闡釋。應該說,這也是沈從文契合世界文化發展潮流,超越時代、超越一般的中國現代作家的原因之一。
沈從文的創作思想走向和他的文化理解、文化闡釋視閾的轉換是一致的。沈從文的文化理解及闡釋的視閾是從湘西本土文化到民族國家整體文化的提升,文化身份由特定民族到中華民族身份的確立,與其文化身份、文化闡釋視閾轉換同步的創作思想也在進一步走向昇華;他逐步突破了自己的華族視野,走向“人類”意識的自覺,成爲“人類”的代言人。沈從文具有強烈的“人類”意識,以“人類”的代言人作爲其文化理解和文化闡釋身份,他始終堅持以人的方式理解人的存在,去關愛芸芸衆生中人類的情愛、意識、理想所表達出的各種生命形式、生存的本真狀態和終極價值。因此沈從文對人類懷有“不可言說的溫暖”、“洞徹心肺”的同情,還有他鐘情於人類未來理想之境所持有的堅韌不拔的生命理念。而沈從文的“人類”意識正實現了對湘西本土、中華民族國家的羣體、階級的超越,把人看作是“類”的存在,這是一種“世界主義意識”。文史學家發現,在中國二十世紀二、三十年代,以進化論爲主的人類學思想在中國現代作家中培育出了空前的“世界主義意識”。在魯迅、茅盾、周作人、鄭振鐸等人着手編輯的“世界文學大系”收集、翻譯、研究多國神話、童話小說的背後,可以看到受進化論影響而孕育出的世界一體的觀念的歷史人類學、心理學等新領域在中國文化各個層面的廣泛拓展,都有助於鼓舞這個信念:把人類作爲一個整體來認識,比之將人類作爲一個特殊的種族或民族來判斷,是一種更進步、更明智的思想方法,這是20世紀西方知識分子的普遍信念,並且在中國部分知識分子的文化思想中也反映了出來。[81]人類學作爲“研究人類的學問”,也在自身的發展過程中逐步從早期的關注原始文化走向關注後來的現代人的生存,又從關注現代人的生存走向關注現代人的靈魂世界,這就是人類學本身的歷史進展與深層向度。兩相比較,沈從文的文化理解、文化闡釋視閾及其創作思想的轉換是和人類學學科本身進展的歷史過程有着驚人的相似之處。在人類學寬闊視閾普遍拓展的文化接受環境下,沈從文的文化闡釋視閾已經超越了湘西文化本土立場,走向了對國家民族文化甚至全人類整體文化的反思、批判與重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