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上中國哲學史的發展影響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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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中國哲學(史)現代轉化的實績,首先表現在中國哲學(史)學科的建立,那麼,史上中國哲學史的發展影響是?

史上中國哲學史的發展影響分析

中國哲學的本來面相及其近代以來的際遇

中華民族是擁有悠久哲學思維傳統、高明哲學思想智慧和豐富哲學理論資源的偉大民族。有學者曾經通過梳理八卦、五行、陰陽、太極觀念的發生與形成過程,並抉發這些觀念的哲學內涵,認定“從傳說爲伏羲始創而至遲在公元前11世紀便已形成的八卦觀念,到同樣於公元前11世紀便已形成而可追溯到公元前21世紀甚至更早的五行觀念,再到公元前8世紀早期便已成熟的陰陽觀念,乃至公元前4至3世紀出現的太極觀念,所有這些都表明,中華民族是一個具有悠久而一貫的哲學思維傳統的偉大民族。中國古代哲學思想的發生,非但不落後於世界上其他的古老民族,而且甚至早於其他古老民族。通過對中國古代哲學思想起源的梳理,可以斷言,那種認爲‘中國無哲學’的論點,完全是傲慢的偏見或無知的臆說”。

不過,中國雖然擁有悠久、高明、豐富的哲學思想和理論,但直到19世紀末葉都沒有“哲學”這一名稱,當然也就沒有專門的哲學學科。中國古代可以被歸入現代所謂“哲學”範疇的關於宇宙、人生、社會、歷史之根本問題的論說,都渾融於經子之學乃至史學和文學之中。中國古代學術的這種特點,當與中華民族傳統思維方式相關,我們的先人在面對當下問題時,並不僅僅侷限於這些問題本身,而是往往從根本處、總體上以及歷史傳承中設思,窮原竟委,比類屬義,從而貞定思想立場,這樣,他們的認識成果就不免具有渾融的特點了。反映中華民族傳統思維方式的中國古代學術特點自有其價值所在,僅從它積累了堪稱世界上最爲博大精深、宏富賅備的學術文化資源這一端即可證明。只是在近代西方憑藉富強優勢而逐步獲得全球文化主導話語權之後,中國古代學術相對於西方分類學術標準才日益顯得不合時宜,學術分類也就成爲時代的要求。於是,隨着19世紀末維新人物將日本學者西周借用漢字對譯西語philosophy所新創的“哲學”一詞引入中國,中國古代哲學思想理論便逐漸被從渾融的學術資源中提取到專門的哲學範疇,中國哲學也就開始了學科化的歷程。

從有實無名到名實俱備,從渾融到專門,從學科體制中的附庸蔚爲大國,亦即從古代形態到現代形態,中國哲學的這一轉變至今業已經過百年發展。一般人對於這一過程不知其詳,往往以爲現代形態的中國哲學振古如茲;而業內人士對於這一過程則頗多爭論。堅持中國學術根源性的人士認爲,以西方哲學的框架和結構來切割中國傳統思想資源,造成了中國傳統思想資源內在神氣的喪失;以西化的現代語言來表述中國傳統觀念(所謂“漢話胡說”),又造成了中國學術的“失語”,由此質疑中國哲學現代轉化的必要性。而執守西方哲學標準的人士則認爲,所謂“中國哲學”在內容上缺乏哲學的某些根本要素(如沒有絕對抽象的BEing),在形式上不過是對西方哲學的模仿,因而否認“中國哲學的合法性”。這兩種觀點大相徑庭,但在拒斥現代形態的中國哲學這一點上卻是一致的。在這種背景下,田文軍教授近年來圍繞“中國哲學史學史研究”課題撰寫的一組論文,便顯得頗具學術價值和現實意義。

中國哲學(史)現代轉化的實績

田文軍教授關於“中國哲學史學史研究”的論文主要有《馮友蘭與中國哲學史學》(《學術月刊91999年第4期;收入其著《珞珈思存錄》,中華書局 2009年版)、《謝無量與中國哲學史》(《江海學刊92007年第5期;收入《珞珈思存錄》)、《張岱年與中國哲學問題史研究》(《周易研究92009 年第6期)、《陳黻宸與中國哲學史》(《武漢大學學報(人文科學版)》2010年第1期)、《王國維與中國哲學史》(《人文雜誌92011年第5期)、《蕭萐父先生與現代中國哲學史學》(《多元範式下的明清思想研究》,北京:三聯書店2011年版)等。這些論文展示了百年來幾代學者在中國哲學以及由中國哲學的承傳發展所構成的中國哲學史的現代轉化方面所取得的實績,勾稽出他們在進行中國哲學(史)現代轉化的實踐中所形成的具有中國哲學史學意義的思想認識,指出了他們在理論和實踐方面的貢獻與侷限,肯定了中國哲學(史)的哲學性質及其現代轉化的必要性與合理性。

關於中國哲學(史)現代轉化的實績,首先表現在中國哲學(史)學科的建立,對此做出突出貢獻的當推王國維。《王國維與中國哲學史》一文第一節拈出王氏《哲學辨惑》(1903)、《論哲學家與美術家之天職》(1905)、《論近年之學術界》(1905)、《奏定經學科大學文學科大學章程書後》(1906)4篇文章,闡發了王氏關於“哲學非有害之學”、“哲學非無益之學”、“中國現時研究哲學之必要”、“哲學爲中國固有之學”、“研究西洋哲學之必要”以及“近世教育變遷之次第,無不本於哲學的思想之影響者”等觀點,陳述了王氏對於“今則大學分科,不列哲學,士夫談論,動詆異端,國家以政治上之騷動,而疑西洋之思想皆釀亂之麴櫱;小民以宗教上之嫌忌,而視歐美之學術皆兩約之懸談”這類現象的批評,表彰了王氏對張之洞等朝廷重臣將哲學排斥於大學教育和現代學術門類之外這種不當做法的批駁,以及針鋒相對提出的包括“中國哲學史”在內的大學哲學學科課程設想。

儘管作爲布衣書生的王國維並沒有也不可能直接促成中國哲學(史)學科在當時的體制內得以確立,但是,“王國維早年給予哲學的`關注與熱情,對於後來哲學在現代中國學術建設中獨立發展的影響,卻少有與他同時代的學者所能比擬。同時,在現代中國學術領域,哲學學科的確立,當是中國哲學史學科得以形成的基礎與前提,而王國維對於哲學的推崇與辨析,對於確立這樣的基礎與前提,也可以說是居功甚偉”。即是說,中國哲學(史)學科在民國初年最終得以確立,王國維功莫大焉。

通過展示百年來中國哲學(史)現代轉化的實績,並呈現在這一過程中幾代學者形成的具有中國哲學史學意義的思想認識及其理論和實踐上的貢獻與侷限,田文軍教授建構了中國哲學史學史的基本框架,理出了其中的主要脈絡,取得了可觀的學術成就。這一工作對於把握現代形態的中國哲學(史)的既有面相及其未來取徑,以及中國哲學史學史研究的進一步開展,都具有不容忽視的意義。猶有進者,田教授的工作實際上回應了對於中國哲學(史)的哲學性質及其現代轉化的合理性與必要性的疑問。從他的文章中可見,百年來幾代學者在中國哲學(史)領域的研探創構,是在愈益清晰地領會西方哲學實質的前提下進行的,他們參照西方哲學,從“渾融一體,原無區分”的中國學術資源中爬搜剔抉的關於本體論、宇宙論、人性論、認識論等方面的思想資料,無疑具有與西方哲學相同的哲學性質,所以王國維說“哲學爲中國固有之學”。

誠然,在中國哲學思想資料中並無西方哲學的那些概念和範疇,但這正如西方哲學的概念和範疇只是表現其哲學個性一樣,中國哲學思想資料中沒有西方哲學的概念和範疇而擁有自己的一套概念和範疇,也正體現了中國哲學的個性,正是有見於此,張岱年“主張對於中國哲學問題的歸納應對於中國哲學的‘原來面目無所虧損’”,因而他在《中國哲學大綱》中“沒有一般性的套用本體之類西方哲學術語,而是以‘本根’、‘大化’之類的傳統概念解析有關宇宙論的問題。講到知識論問題時,也未直接運用知識論之類的術語,而是以‘致知論’來概述中國哲學中涉及到的知識論問題,對其他中國哲學問題的總結也是如此”;由此還可聯想到馮友蘭以理、氣、太極、無極、道體、大全來架構其本體論哲學,金嶽霖一定要用“道”來命名其哲學體系的本體範疇,這種突出哲學個性的做法絲毫不影響他們的哲學之爲哲學。

肯定了中國哲學的哲學性質,則所謂“中國哲學的合法性”問題就只是一個純形式的問題了。中國古代沒有“哲學”一名,當然也就沒有形式化的哲學。現代形態的中國哲學之具備專門的體系結構形式,確實拜西方哲學之賜,因此要說現代形態的中國哲學在形式上模仿了西方哲學,也是無可否認的事實。但深入追究現代形態的中國哲學之所以在形式上模仿西方哲學,可以發現其根本原因在於近代西方文化憑藉富強優勢而獲得世界文化主導話語權之後,儼然成爲對於非西方文化的帶有強制性的衡斷標準——所有非西方文化要麼按照西方文化進行現代轉化,要麼不免作爲前現代孑遺而喪失發展乃至存在的權利。在這種時代條件下,數千年來一直自足的中國文化和學術按照西方分類標準進行轉化,從而中國哲學形成專門體系,無論是不得已而爲之還是心悅誠服地仿效,都不存在不合法的問題,相反對於西方文化來說恰恰應該是合於其目的的。如果將現代形態的中國哲學在形式上模仿西方哲學指爲“不合法”,那就無異於某個強人單方面制定了普遍的遊戲規則,卻又禁止他人運用這種規則參與遊戲,此非霸道邏輯而何?

如果說,否認“中國哲學合法性”的人士不允許中國哲學在形式上模仿西方哲學,那麼質疑中國哲學現代轉化必要性的人士則拒絕這種模仿,其理由已如前述,其中蘊含的則是強烈的民族文化自尊感,這是可以同情的。但是,缺乏必要的形式畢竟是學術的缺失,陳黻宸將這種缺失與民族的先進與落後聯繫起來,認爲“東西方的一些優秀民族之所以‘強且智’,一個重要原因,就在於他們‘人各有學,學各有科,一理之存,源流畢貫,一事之具,顛末必詳。’而近代中國的學術文化落後則因其有‘學’無‘科’”。張岱年則認爲,體系化的形式並不會斷喪中國哲學的神氣,反而可以彰顯中國哲學的精義,“因爲,‘中國哲學實本有其內在的條理’,給中國哲學以形式的系統,‘實乃是“因其固然”,依其原來隱含的分理,而加以解析,並非強加割裂’”。無論如何,在西方學術形式事實上成爲普世性的知識格套的現代世界,一切古老的地方知識如果不按照這一格套進行轉化,便不免由於沒有公共性的表現方式而自外於主流社會,因自小門戶而歸於湮滅;唯有通過西方學術形式的“格義”,古老的地方知識才可能發揚光大。中國哲學自不例外。不過又當看到,西方學術形式作爲普世性的知識格套,只是歷史過程中的歷史現象,必然在歷史中被揚棄。杜維明曾經對他以西方學術形式“格義”中國傳統思想資源的工作做過一個比況,他說:

假如說中國文化是強勢,而德國文化是弱勢。一位德國學者在北京提出對於德國理想主義的觀點,希望擁有文化強勢的中國學者能夠了解他在講什麼。顯然他必須使用中文,並運用中國哲學中的諸多範疇,諸如心、性、理、氣、仁、義、禮、智等等,而不能運用德國哲學中的主體性、道德自律、絕對命令等觀念;所有這些德國哲學中的觀念都要通過中國語境的詮釋而表達出來,從而才能與中國學者進行交流並引起他們的興趣。如果在這一過程中,德國國內一批學者逐漸獲得了文化自覺,對自身傳統中的深刻意義加以反思,於是把前面那位學者在北京用中文發表的關於德國哲學的一些理念再譯成德文,並在德國學術界進行討論,這可能導致以下多種反應。或者認爲那位學者的行爲是荒謬的:“他通過中文的轉譯而消解了我們傳統中十分豐富的資源,僅僅豐富了中國文化資源。”或者會感到奇怪:“居然我們那些帶有特殊的地方性的觀念被譯成中文後,還會引起中國學者的興趣,還能擴展他們的視野。”另一種可能會認爲:“他根本不是一個德國哲學家,他只是一個在中國的德國哲學家。”還有一種可能就是認爲,這位學者經過很多格義功夫做出來的東西,與當下正在德國發展的理想主義的方向性及其內在資源之間,存在着不可逾越的鴻溝。另一方面,這位學者懷抱的在中國文化氛圍中通過對德國理想主義的進一步闡發來開闊強勢的中國文化視域的願望,無疑會被人們視爲癡人說夢。這位學者的工作還能不能做下去?如果做下去能不能獲得預期的效果?這就需要對於發展前景具有信念,同時需要自我積蓄,需要待以“十年機緣”。

這一比況的意味是十分豐富而深長的。百年來幾代學者對於中國哲學(史)的現代轉化,不正是追求着將杜維明虛擬的境況變爲現實嗎?田文軍教授的系列論文大體呈現了這一過程以及貫穿其中的思想脈絡,從而爲中國哲學(史)的繼往開來留下了一批既有學術性、又有思想性的階段性成果,值得學界和社會關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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