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與安生小說劇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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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與安生原著小說介紹 七月與安生原著小說劇情簡介

七月與安生小說劇情

七月與安生是作家安妮寶貝的小說作品,整個故事描述的是一段異常悽楚的現代愛情故事,其中既有感人至深的愛情片段,又有鋼筋水泥繁華的都市場景。

七月與安生小說內容簡介:

(一)

七月第一次遇見安生的時候,是十三歲的時候。

新生報到會上,一大堆排着隊的陌生同學。是炎熱的秋日午後,明亮的陽光照得人眼睛發花。突然一個女孩轉過臉來對七月說,我們去操場轉轉吧。女孩的微笑很快樂。七月莫名其妙地就跟着她跑了。

很久以後,七月對家明說,她和安生之間,她是一次被選擇的結果。只是她心甘情願。

雖然對這種心甘情願,她並不能做出更多的解釋。

我的名字叫七月。

當安生問她的時候,七月對她說,那是她出生的月份。那一年的夏天非常炎熱。對母親來說,酷暑和難產是一次劫難。可是她給七月取了一個平淡的名字。

就像世間的很多事物。人們並無方法從它寂靜的表象上猜測到暗涌。比如一個人和另一個人的相遇。或者他們的離別。

而安生,她說,她僅僅只證實到自己的生命。她攤開七月的手心,用她的指尖塗下簡單的筆畫,臉上帶着自嘲的微笑。那是她們初次相見的景象。秋日午後的陽光在安生的手背上跳躍。像一羣活潑的小鳥振動着翅膀飛遠。

那時候她還沒有告訴七月,她是個沒有父親的孩子。她的母親因爲愛一個男人,爲他生下孩子,卻註定一生要爲他守口如瓶。七月也沒有告訴安生,安生的名字在那一刻已在她的手心裏留下無痕的烙印。

因爲安生,夏天成爲一個充滿幻覺和迷惘的季節。

十三歲到十六歲。那是七月和安生如影相隨的三年。

有時候七月是安生的影子。有時候安生是七月的影子。

一起做作業。跑到商店去看內衣。週末的時候安生去七月家裏吃飯,留宿。

走在路上都要手拉着手。

七月第一次到安生的家裏去玩的時候,感覺到安生很寂寞。

安生獨自住一大套公寓。她的母親常年在國外。僱了一個保姆和安生一起生活。安生的房間佈置得像公主的宮殿,有滿滿衣櫥的漂亮衣服。可是因爲沒有人,顯得很寒冷。

七月坐了一會就感到身上發抖。安生把空調和所有的燈都打開了。她說,她一個人的時候常常就這樣。然後她帶七月去看她母親養的一缸熱帶魚。安生丟飼料下去的時候,美麗的小魚就像一條條斑斕的綢緞在抖動。

安生說,這裏的水是溫暖的。可是有些魚,它們會成羣地穿越寒冷的海洋,遷徙到遼闊的遠方。因爲那裏有他們的家。

安生那時候的臉上有一種很陰鬱的神情。

七月與安生

在學校裏,安生是個讓老師頭疼的孩子。言辭尖銳,桀驁不馴,常常因爲和老師搶白而被逐出教室。少年的安生獨自坐在教室外的空地上。陽光灑在她倔強的臉上。七月偷偷地從書包裏抽出小說和話梅,扔給窗外的安生。然後她知道安生會跑到她的窩去看書。

那是她們在開學的那個下午跑到操場上找到的大樹。很老的樟樹,樹葉會散發出刺鼻的清香。

安生踢掉鞋子,用幾分鐘時間就能爬到樹杈的最高處。她像一隻鳥一樣躲在樹叢裏。晃動着兩條赤裸的小腿,眺望操場裏空蕩蕩的草地和遠方。七月問她能看到什麼。她說,有綠色的小河,有開滿金黃雛菊的田野,還有石頭橋。一條很長很長的鐵軌,不知道通向哪裏。

然後她伸手給她,高聲地叫着,七月,來啊。七月仰着頭,絞扭着自己的手指,又興奮又恐懼。可是她始終沒有跟安生學會爬樹。

終於有一天,她們決定去看看那條鐵路。她們走了很久很久。一直到暮色迷離,還沒有兜到那片田野裏面。半路突然下起大雨。兩個女孩躲進了路邊的破茅草屋裏。七月說,我們還是回家吧。安生說,我肯定再走一會就到了。我曾發誓一定要到這段每天都能看到的鐵路上走走。於是大雨中,兩個女孩撐着一把傘向前方飛跑。裙子和鞋子都溼透了。終於看到了長長的鐵軌。在暮色和雨霧中蔓延到蒼茫的遠方。而田野裏的雛菊早已經凋謝。

安生的頭髮和臉上都是雨水。她說,七月,總有一天,我會擺脫掉所有的束縛,去更遠的地方。

七月低下頭有些難過。她說,那我呢。安生說,你和我一起走。

她似乎早替七月做好打算。

初中畢業,16歲。七月考入市裏最好的重點中學。

安生上了職業高中,學習廣告設計。

七月成爲學校裏出衆的女孩。成績好,脾氣也一貫的溫良,而且非常美麗。她參加了學校的文學社。雖然作文常常在比賽中獲獎,但是她知道真正寫得好的人是安生。她們曾借來大套大套的外國小說閱讀,最喜歡的作家是海明威。只是安生向來不屑參加這些活動。

而且她的作文總是被老師評論爲不健康的頹廢。

沒有安生陪伴的活動,七月顯得有些落寞。文學社的第一次會議,七月到得很早。開會的教室裏都是陽光和桂花香,有個男孩在黑板上寫字。七月推開門說,請問。然後男孩轉過臉來,他說,七月,進來開會。他的笑容很溫和。

蘇家明是七月16歲以前包括以後看到過的,最英俊的男人。

七月開完會忍不住對安生說,你喜歡什麼樣的男人。安生說,我不會喜歡男人。杜拉斯說,除非你非常愛這個男人,否則男人都是難以忍受的。她一邊說一邊拿出煙來抽。安生已開始去打工。她對學習早就喪失了樂趣。

她去麥當勞做計時工,去酒吧做服務生找老外聊天,去美院學習油畫。她迫不及待地就想擺脫掉寂寞的生活。只想不斷地經歷生命中新鮮的事物和體驗。爲了和一幫美院學生一起去山區寫生,她逃了學校1 個月的課。學校因此要把安生開除。安生的母親第一次出現。擺平安生惹下的禍。還專門和七月見了面。

她穿縫着精緻寬邊的緞子旗袍,戴着小顆鑽石耳針,說話的聲音很嬌柔。她說,七月,你們兩個要好好在一起。我馬上要回英國。你要管住她。七月說,安生會很希望你陪着她,爲什麼你不留下來。她微笑着輕輕嘆了口氣。很多事情並不像你們小孩想得那麼自由。

七月不明白。她只覺得安生寂寞。安生每次到她家裏來都不肯走。一起吃飯,一起睡覺。她喜歡屋子裏有溫暖的燈光和人的聲音。七月家裏有她父母弟弟一共四個人。安生對每個人都會撒嬌。

七月看着安生的母親。覺得她很像安生的房間。空曠而華麗。而寒冷深入骨髓。

七月與安生

那天夜晚,七月在家裏,和父母弟弟一起吃飯,感到特別溫情。她想,她擁有的東西實在比安生多。她不知道可以分給安生一些什麼。晚上下起雨來,七月修改校刊上的文章,又模糊地想起陽光和桂花香中那張微笑的臉。家明很喜歡她,週末約了她去看電影。也許安生能愛上一個人也會好一些。

深夜的時候,七月聽到敲門聲。她打開門,看到渾身淋得溼透的安生,抱着雙臂靠在門框上。

她走了。安生面無表情地對七月說。搭的是晚上的飛機。

七月給安生煮了熱牛奶,又給她放熱水,拿乾淨衣服。安生躺下後,一言不發地閉上眼睛。

七月關掉燈,在安生旁邊慢慢躺下來,突然安生就緊緊到抱住了她。她把頭埋在七月的懷裏,發出像動物一樣受傷而沉悶的嗚咽。溫暖粘溼的眼淚順着七月的脖子往下淌。七月反抱住她。好了。安生乖。一切都會好的。我們會長大的。長大了就沒事了。

七月說着說着,在黑暗中也哭了。

七月和家明去看電影。看完走出劇院以後,想起來安生曾對她說,她在附近的BLUE酒吧做夜班。家明,我們去看看安生。七月曾對他提起過自己最好的朋友。

家明說,好。他在夜風中輕輕把七月的手放在自己的大衣口袋裏。兩個人都是安靜溫和的人。

所以即使在重點中學裏,老師也沒有什麼意見。因爲都是成績品性優良的學生。遠遠看到BLUE舊舊的雕花木門。一推開,震耳欲聾的音樂和嗆人的菸草味道就撲頭兜過來。狹小的舞池擠滿跳舞的人羣。還有人打牌或聊天。七月牽着家明的手擠到圓形的吧檯邊,問一個在調酒的長頭髮男人,請問安生在嗎。男人擡起臉冷冷地看了七月一眼,然後高聲地叫,VIVIAN,有人找。

然後一個女孩就從人羣裏鑽了出來。

陰暗的光線下,七月差點認不出來這就是安生。一頭濃密漆黑的頭髮紮成一束束的小辮子,發稍綴着彩色的玻璃珠。銀白的眼影,紫色的睫毛膏,還有酒紅的脣膏。穿着一件黑色鏤空的蕾絲上衣,緊繃着她美好的胸脯。安生先看到家明,愣了一下。然後對七月笑着說,我們來喝酒吧。

加冰塊的喜力,家明喝掉了一瓶。然後他問安生,覺得逃課一個月去寫生快樂嗎。

安生說,我們在茫茫野地中生火煮咖啡。在冰涼的溪水中洗澡。晚上躺在睡袋裏看滿天星斗。那一刻,我問自己,活着是爲了什麼。

看着漫天繁星的時候,我會以爲生命也許就是如此而已。回來後畫了油畫星夜。畫布上有深深的藍,和掉着眼淚的星斗。有人問我100百塊錢賣不賣。我說賣。

爲什麼不賣。它到了一個看得懂的人的手裏,就是有了價值。

安生說完看着家明。她說,家明,你的眼睛很明亮。家明笑了。

把七月送到家門口以後,家明說,安生是個不漂亮的女孩。

但是她像一棵散發詭異濃郁芳香的植物。會開出讓人恐懼的迷離花朵。

七月生日的時候,家明想帶七月去郊外爬山。七月說,每次生日安生都要和我在一起的。家明說,我們當然可以和安生在一起。

安生很快樂地和七月家明一起,騎着破單車來到郊外。爬到山頂的時候發現上面有個小寺廟。陽光很明亮。那天安生穿着洗得褪色的牛仔褲和白襯衣,光腳穿一雙球鞋,又回覆她一貫的清醇樣子。家明和七月都穿着白色的I 恤。安生提議大家把鞋子脫下來,光着腳坐在山路臺階上讓相機自拍,來張合影。大家就歡歡喜喜地拍了照片,然後走進寺廟裏面。

這裏有些陰森森的。七月說。她感覺這座頹敗幽深的小廟裏,有一種神祕的氣息。

她說她累了,不想再爬到上面去看佛像。我來管着包和相機吧,你們快點看完快點下來。

家明和安生爬上高高的臺階,走進陰暗幽涼的殿堂裏面。安生坐在蒲團上,看着佛說,他們知道一切嗎。家明說,也許。他仰起頭,感覺到在空蕩蕩的屋檐間穿梭過去的風和陽光。然後他聽到安生輕輕地說,那他們知道我喜歡你嗎。

七月看到家明和安生慢慢地走了下來。她聞着風中的花香,感覺到這是自己最幸福的一刻。她心愛的男人和最好的朋友,都在她的身邊。很多年以後,七月才知道這是她最快樂的時間。只是一切都無法在最美好的時刻凝固。

家明,廟裏在賣玉石鐲子。七月說,我剛纔一個人過去看了,很漂亮的。安生說,好啊,讓家明送一個。只剩下兩個了。一個是淡青中嵌深綠的,另一個是潔白中含着絲縷的褐黃。家明說,七月你喜歡哪一個。七月說,給安生也要買的。安生喜歡哪一個。

安生看看,很快地點了一下那個白色的,說,我要這個。

她把白鐲子戴到手腕上,高興地放在陽光下照。真的很好看啊,七月。七月也快樂地看着孩子一樣的安生。我還想起來,古人說環佩叮噹,是不是兩個鐲子放在一起,會發出好聽的聲音。走了一半山路,安生又突發奇想。

來,七月,把你的綠鐲子拿過來,讓我戴在一起試試看。

安生興高采烈地把七月取下來的綠鐲子往手腕上套。

就是一剎那的事情。兩個鐲子剛碰到一起,白鐲子就碎成兩半,掉了下來。

山路上灑滿白色的碎玉末子。

安生愣在了那裏。只有她手上屬於七月的綠鐲子還在輕輕搖晃着。家明臉色蒼白。

七月,我要走了。

安生對七月說,我要去海南打工,然後去北京學習油畫。

秋天的時候,安生決定輟學離開這個她生活了17年的城市。她說,我和阿PAN 同去。

阿PAN 想關掉BLUE. 是那個長頭髮的男人?七月問。是。他會調酒,會吹薩克斯風,會飆車,會畫畫。我很喜歡他。安生低下頭輕輕地微笑。

一個男人,你要很愛很愛他,你才能忍受他。

那你能忍受他嗎。

我不知道。安生拿出一支菸。她的煙開始抽得厲害。有時候畫一張油畫,整個晚上會留下十多個菸頭。可是安生,你媽媽請求過我要管住你。七月抱住她。

管她屁事。

安生粗魯地咒罵了一句。她的存在與否和我沒有關係。安生神情冷漠地抽了一口煙。我恨她。我最恨的人,就是她和我從來沒有顯形過的父親。

七月難過地低下頭。她想起小時候她們冒着雨跑到鐵路軌道上的情景。她說,安生,那我呢。你會考上大學,會有好工作。當然還有家明。她笑着說,告訴我,你會嫁給他嗎。七月?

恩。如果他不想改變。七月有些害羞。畢竟時間還有很長。

不長。不會太長。安生擡起頭看着窗外。我從來不知道永遠到底有多遠。

也許一切都是很短暫的。

安生走的那天,乘的是晚上的火車。她想省錢,而且也過慣了辛苦日子。阿PAN 已經先到海南。安生獨自走。

安生只背了一個簡單的行李包。還是穿着舊舊的牛仔褲,裹了一件羽絨外套。七月一開始有點麻木,只是楞楞地看着安生檢查行李,檢票,上車把東西放妥。她把洗出來的合影給安生。那張照片拍得很好。陽光燦爛,三張年輕的笑臉。充滿愛情。

家明真英俊。安生對七月微笑。一邊把照片放進外套胸兜裏。

七月就在這時看到她脖子上露出來的一條紅絲線。這是什麼。她拉出來看。是塊小玉牌墜子。玉牌很舊了。一角還有點殘缺。整片皎白已經蒙上暈黃。安生說,我在城隍廟小攤上淘的。給自己避避邪氣。她很快地把墜子放進衣服裏面。

七月,你要好好的,知道嗎。我會寫信來。

汽笛鳴響了,火車開始緩緩移動駛出站臺。安生從窗口探出頭來向七月揮手。七月心裏一陣尖銳的疼痛,突然明白過來安生要離開她走了。一起上學,吃飯,睡覺的安生,她不會再看到了。

安生。安生。七月跟着火車跑。安生你不要走。

空蕩蕩的站臺上,七月哭着蹲下身來。

該回家了,七月。匆匆趕來的家明抱住了七月。

是的,家明。該回家了。七月緊緊拉住家明溫暖的手。家明把她冰涼的手放在自己的口袋裏。然後把她的臉埋入懷裏。他的眼睛裏有明亮的淚光。

家明,不管如何,我們一直在一起不要分開,好不好。七月低聲地問他。

家明沉默了一下,然後輕輕地點了一下頭。

除了安生。

安生是沒有家,也沒有諾言的人。七月想。

只是她永遠不知道可以拿什麼東西給安生分享。

高中畢業,七月19歲,考入大學學習經濟。家明遠上北京攻讀計算機。

七月的大學在城市的郊外。平時住在學校宿舍裏。週末可以回家,能吃到媽媽燒的蘿蔔燉排骨。生活沒有太大變化。依然平和而安寧。

在新的校園裏,七月試着結交新的朋友。她對朋友的概念很模糊。因爲很多女喜歡她。七月在任何地方都是好人緣的美麗的女孩。大家會一起去參加舞會。

在圖書館互留位置。或者週末的時候去市區逛街。也會看場電影。

只是很平淡。像一條經過的河流。你看不出它帶來了什麼。或者帶走了什麼。

它只是經過。

而安生。安生是她心裏的潮水。疼痛的。洶涌的。

那張三人的合影,七月一直把它放在牀邊。陽光真的很明亮。是3年之前的陽光了。風裏有花香。身邊有最愛的人。七月想快樂的時光總是稍縱即逝。

家明每週會寫兩封信過來。週末的時候還會打電話給七月。他從沒有問起過安生。但七月總喜歡絮絮叨叨地對家明說起安生的事情。

她寄來信地址一換再換,家明。從海南到廣州,又從廣州到廈門。上次寄來的一張明信片,還是一個不知名的小鎮。

她也許不知道可以停留在哪裏。家明說。

我很怕安生過得不好。她這樣不安定,日子肯定很窘迫。

可她沒叫你給她寄錢對不對。好了,七月。你應該知道你不是安生的支柱。任何人都不是。她有她想過的生活。

七月還是很擔心。有時候她在夢裏看到那條大雨中的鐵軌。她想起她和安生佇立在那裏的一刻,其實她心裏已經有了預感。這條通向蒼茫遠方的鐵軌總有一天會帶走安生。校園裏有很多的櫻花樹。也有很高很大的槐樹。七月想,如果安生在這裏,她還會踢掉鞋子,爬到樹上去眺望田野嗎。

安生坐在大樟樹最高處的樹杈上。空曠操場上回旋的大風,把她的白裙子吹得像花瓣一樣綻開。安生伸出手,大聲地叫着,七月,來啊。她清脆的聲音似乎仍然在耳邊迴響。七月每次想到這個場景就心裏黯然。

七月,我在廣州學習畫畫。一個人騎着單車去郊外寫生,路很破,摔了一跤……

這裏的RAVE PARTY很瘋狂,我可以一直跳到凌晨,象上了發條的機器一樣……有一種花樹,花瓣很細碎,在風中會四處飛舞。好像黃金急雨……

和阿PAN 分手了,我想我還是不能忍受他……給別人畫廣告,在高樓的廣告牌上刷顏料,陽光把我差點曬暈……想去上海讀書,我感覺我喜歡那個城市……

我以爲自己也許會永遠漂泊下去了。可是永遠到底有多遠呢……

每一封信的結尾都寫着:問候家明。

七月無法寫回信或寄東西給她。她的地址總是在變化中。七月的生日,第一次她寄了一大包乾玫瑰花苞過來。又一次,她寄了一條少數民族的漂亮的刺繡筒裙。然後又一次,她寄自己畫的油畫給她。畫面上是她自己的裸體。長髮,變形成一條魚。

旁邊寫着小小一行字:海水好冷。

這樣安生出去已經整整三年。

又過了兩年。大三的時候,七月參加學校裏的辯論比賽。休息的時候大家聊起餘純順,又聊到徒步或騎車環遊世界等行爲。一個男生輕描淡寫地說,這些人都很矯情。表面上灑脫自由,其實內心軟弱無力。他們沒有適應現實社會的能力。

所以採取極端的逃避態度。本身只不過是頹廢的弱者。

七月突然漲紅了臉。她站了起來。你不瞭解他們。你不瞭解。他們只是感覺寂寞。

寂寞。你知道嗎。因爲憤怒,七月說話有些結結巴巴。她激烈地提高了聲音。你有的東西她沒有。可是你又無法給她。就像這個世界,並不符合我們的夢想。可是我們又不能捨棄掉夢想。所以只能放逐這個世界中的自己。

那天晚上,七月看見少年的安生。她穿着白裙子在樹上晃盪着雙腿。長髮和裙裾在風中飛揚。還有她的笑臉。可是七月想,安生應該有點變了吧。畢竟現在安生已經和她一樣22歲了。22歲的七月,覺得自己都有些胖了。以前秀麗的鵝蛋臉現在有些變圓。人也長高了許多。她真的非常想念安生。

就在這時,電話響起來。七月想可能是家明。接起來聽,那裏是沉默的。七月說,喂,請說話好嗎。然後一個女孩微微有點沙的聲音響了起來。七月,是我。你是誰啊。七月疑惑。

我是安生。女孩大聲地笑起來。

安生一路到了上海。

七月,請兩天假過來看我吧。我很想你。

七月坐船到上海的時候是清晨。安生在十六鋪碼頭等她。遠遠地,七月就看到一個瘦瘦的女孩。扎着兩根粗粗的麻花辮,一直垂到腰。穿着牛仔褲和黑色T 恤,球鞋。

七月跑過去。安生站在那裏對她笑。扁平的骨感的臉,陽光下蕎麥一樣的褐色肌膚,高高的額頭。

從小安生就不是漂亮的女孩,但有一張非常東方味道的臉。現在那張臉看過去有了滄桑的美。帶着一點點神祕和冷漠的。沒有任何化妝的。只有眉毛修得細而高挑。

安生你現在像個越南女人。七月笑着抱住她。我真喜歡。

但是你卻像顆剛曬乾的花生米,讓人想咬一口。安生笑。她的眼睛漆黑明亮。牙齒還是雪白的。

這是七月看到過的樹上女孩的笑容。

安生真的長大變樣了。只有笑容還在。

安生帶七月回她租的房子。她在浦東和一幫外地來的大學生合住,分攤房租。上海的租金很貴。安生說。但她還是把自己的小窩佈置得很溫暖。棉布的牀單,桌布和窗簾。

牀邊放着一隻圓形的玻璃花瓶,插着潔白的馬蹄蓮。七月看到木頭像框裏他們的三人合影照片。安生說,每次換地方,都不能帶走太多東西。但我必須帶着它。因爲它是我唯一所有的。那時候我們剛認識家明。我們都很快樂對嗎。

家明現在好嗎。安生問。

他很好。馬上就要畢業了。現在西安有一家公司邀請他過去工作。他在那裏實習,搞開發。

家明現在是大男人了吧。安生笑。七月從包裏翻出家明寄給她的照片給安生看。家明穿着小藍格子的襯衣,站在陽光下。他看過去總是溫情乾淨。

安生說,他是我見過的最英俊的男人。十六歲以前是這樣。十六歲以後也是這樣。你帶他來酒吧的那一個夜晚,他出現在酒吧裏,好象讓所有的喧囂停止了聲音。

恩,而且他是個認真淳樸的好男人。

嫁給他吧,七月。等他一畢業就嫁給他。

可是他很想留在北京發展。我又不想過去。你知道的,安生,我不想離開我的父母家人。還有我們住了這麼多年的城市。雖然小了點,但富裕美麗,適合平淡生活。

你喜歡平淡生活?

是。安生。我手裏擁有的東西太多,所以我放不掉。

安生笑了笑。她一直在抽菸。她開始咳嗽。她摸摸七月的臉,七月你臉上的皮膚多好啊。

我的臉整個都被菸酒和咖啡給毀了。白天去推銷公寓,只能化很濃的妝。可是我身上的皮膚卻像絲緞般光滑。你看,上天給了我一張風塵的臉。它很公平。

今天是週末,我們去酒吧喝點什麼。安生拿出一件黑色的絲絨外套,安生,你不穿白衣服了。七月說。

現在只有黑色才符合我這顆空洞的靈魂。安生笑。然後對着鏡子抹上豔麗的口紅。

她們去了西區一家喧鬧的酒吧。安生一直喜歡這種吵鬧的音樂和擁擠的人羣。她要了威士忌蘇打。不斷地有人過來對她打招呼。HI,VIVIAN. 七月看着安生手指上夾着香菸,在幾個老外面前說出一連串流利的英文,然後和他們一起笑起來。七月摸着自己杯子裏的冰水。突然她發現她和安生之間真的已經有了一條很寬很寬的河。她知道站在河對岸的還是安生。可是她已經跨不過去。

七月看着自己放在吧檯上的潔白的手指。她們的生活已經截然不同。

一個穿藍襯衣,戴黃領帶的瘦小的中年男人擠過來,對安生笑着說了些什麼。安生應了他幾句,然後回來了。準備在上海待多久,安生。七月問她。

來上海主要是想掙點錢。最近房產銷售形勢很好。當然還是要一路北上。然後去興安嶺,漠河看看。

不想去西藏尋找一下畫畫的靈感嗎。

不。那片寂靜深藍的天空已經被喧囂的人聲污染了。而且我已經放棄了畫畫。

爲什麼。你一直都那麼喜歡畫畫。

你生日時送給你的畫是我的終結。這片寒冷的海水要把我凍僵了。安生又喝下一杯酒。

你呢,七月,你還寫作嗎。以前我們兩個參加作文比賽,你總是能獲獎。而我的作文總是被批示爲頹廢不健康。安生笑。可是我覺得我比你寫得好。

還喜歡海明威嗎。我在旅途上閱讀他的小說。他給了我最大的勇氣。我一直想知道,他把槍伸進自己嘴巴的時候,他的腦子裏在想些什麼。然後我也開始寫作。七月。我一直在稿紙上寫。也許哪天某個書商會讓我出版這本書。我們被迫丟棄的東西太多了。寫作是拯救自己的方式。上帝不應該會剝奪。

又是一陣喧囂的音樂。舞動的人羣發出尖叫。

我走遍了整片華南,西南和華中。幾乎什麼樣的活都幹過。在山區教書,在街頭畫人像,在酒吧跳豔舞,在戶外畫廣告。有時候一個人在一個偏僻小城裏爛醉三天都沒有人知道。我已經忘記自己的家在哪裏了。早就和母親斷絕了關係。我想我的家是被我揹負在靈魂上面了。

可是有時候靈魂是這樣空。有時候又這樣重。安生又笑。她快把一整瓶酒喝完。

爲什麼不找一個愛你的人,安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