勞務輸出大縣爲何遭遇“用工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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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工缺口近一半,集中在勞動密集型企業。”隆回縣“企業招工領導小組”工作人員胡云說,“今年的需求還會增長,形勢不太樂觀。”

勞務輸出大縣爲何遭遇“用工荒”

留在家門口的人爲何不願意進廠?外出的人爲何不願回來?隆回這個樣本,或許有助於解釋當下愈演愈烈的“內地用工荒”。

A 農村剩餘勞動力還豐富嗎?

去年,隆回縣政府對轄區內勞動力數量進行了統計:全縣16—60歲的農村戶籍勞動力約56.6萬人,其中近23.9萬人留在縣內。

問題在於,23.9萬人中的近6成,年齡超過40歲,而當地工廠普遍要求求職者不超過45歲。

“超過這個年紀,視力和靈活度都跟不上,我們設置的上限是42歲,技能熟練者才適當放寬。”興昂鞋業人力資源主管焦美君說。

另一個問題是,23.9萬人,除去農業所需,還剩多少?這沒有最新的官方統計,邵陽學院副教授李新平曾瞭解到,2012年時的這項數據爲10.9萬人,不到隆回農村勞動力總量的兩成。

上述數字,與人口學家蔡昉2012年對全國的估算相當接近。當時他發出警告:這意味着,農村不再像許多學者所想象的那樣,仍然存在大量剩餘勞動力,無限供給的時代已經過去,不再是用低工資就可以促進農民轉移。

農村剩餘勞動力是一個統計學概念,通常指除去農業生產所需後剩下的那部分勞動力。宏觀意義上,其數量越少,意味着包括加工製造業在內的各行業用工會更緊缺。

當打工的收益下降,非農產業(農村中的工業、建築業、交通運輸業、批發貿易業、服務業等)收益上升時,結果就很好理解了:越來越多的剩餘勞動力會向後者轉移。

隆回到底有多少人從事非農產業,至今無準確數據。縣就業局培訓股股長劉志剛相信,其數量和比例無疑在持續上升,“我老家的村子,越來越多的人在幹建築工或跑運輸。”

桃洪鎮銅盆江村村委會祕書李江海介紹,十年前村裏幹建築工的“手指頭可以數過來”,現在增加到200多人,接近留在縣內的勞動力的一半。

B “大嫂”爲何成了主力軍?

每天工作10小時,每週休息1天,月收入1500元,趕上加班可多拿一兩百——胡云發現,這個待遇只會吸引一個羣體:年齡超過30歲、有老人小孩要照顧、不願意背井離鄉的婦女。

焦美君介紹,興昂鞋業有1900個員工,男女比例爲1:10,30歲以上的女工約佔7成,“一到中午,就看到一羣大嫂從門裏面涌出來。”桃洪鎮副鎮長周強戈開玩笑地說。

今年,興昂準備擴大至3500人的規模,長期計劃是6000人,“我還真沒把握。”焦美君說。

當地農村30歲以上的婦女勞動力,即使除去農業和非農產業所需,仍以萬計,是什麼使得她們中的部分人不願進工廠?

焦美君曾經去過隆回北部的小沙江招工,那是一個相對偏遠落後的鄉鎮。她發現,當地婦女有一個普遍想法:爲了1000多塊的月薪,放棄照顧老人小孩、家畜莊稼,並不划算。

興昂員工的分佈也很有意思:來自工廠周邊兩個鄉鎮的工人最多,距離越遠,人數越少。

在近郊的銅盆江村,李江海介紹,女工們往往會在下班後搭乘最後一趟城郊巴士回家,給小孩做飯。

對當地企業而言,大齡農村婦女佔多數的員工結構,是不得已的選擇。

“你講企業認同感,她們更關心孩子考了多少分、家裏那頭豬餵食了沒有。”焦美君一直想培養一批相對高學歷的年輕人作爲基層管理者,但現實讓她難有選擇餘地。

C 中年人爲何也不願意返鄉?

去年春天的統計顯示,隆回有32萬農村勞動力在省外務工。

年輕人想呆在大城市很好理解,但中年人爲何也不願回來?——今年春節,焦美君做過調查:372人中,有意向回家務工的約10%,20%—30%表示可以考慮,其餘的屬於“條件不允許回來”。

在深圳務工的劉雲鬆夫婦做過一個比較:兩口子屬於熟練工,月薪加起來約7000元,除去開銷,仍比在內地打工划算。回家意味着一切要從頭來,“孩子要學費,家裏蓋房子也要錢,這個險不好冒。”

劉雲鬆還有一個顧慮,夫妻倆在深圳已經攢了十年的`養老保險,再交五年就可以按深圳標準領養老金。若回家,養老保險雖可轉移,但湖南養老金標準不及深圳,長期算下來會有較大損失。

桃洪鎮勞動保障站站長羅萍也注意到,今年春節,很多在沿海打工者都問她“養老保險轉回來是否划算?”

更麻煩的是,將養老保險轉回內地而新的工廠拒絕繳納,就會造成斷檔。羅萍發現,內地工廠爲節約成本而不給工人繳養老保險的現象,“比較普遍”。

但焦美君並不認爲,內地工廠參保率低的責任全在企業。

她瞭解到,當地有一家代工企業今年準備普及養老保險,卻遭到一些員工拒絕。原因是,每月500元的保險金個人要承擔200元,繳納15年纔能有回報,“年齡大的工人會想,我在工廠能幹幾年還不一定呢?”

D 怎麼解開“用工荒”的癥結?

隆回縣東西窄,南北長。南部爲縣城所在,經濟相對發達,企業集中。北部多爲農村,剩餘勞動力多,將其轉移至南部工廠,至今是當地政府的一項重要工作。

一些北部農民或許會有這樣的經歷:年輕時在外打工,孩子放家裏,到一定年齡後回鄉。他(她)有豐富的技能,爲用工緊缺的當地工廠所歡迎——“通常會成爲生產線管理者”,焦美君說。

問題是工廠離家較遠,難以兩頭兼顧,“要不要再次離家”也成爲一個很難做出的決定,再三權衡或許還是放棄。

這個由當地官員描述的矛盾,是中國結構性“用工荒”癥結的縮影——“(使得)一大批本來已經進城的勞動力過早地退出了城市勞動力市場。”學者樊綱如此描述。

這也爲可預見的民工迴流提出了新課題。

最好的解決方案,是讓農民舉家入城,真正實現“在家門口打工”。但問題也隨之而來,如小孩入學、住房、各種農村戶口難以享有的福利——本質是讓農民“市民化”,但在社會福利與戶籍掛鉤的當下,地方政府無力給農民工提供與市民相等的福利。

去年的“當前形勢與改革”座談會上,樊綱提供了一個新途徑:跳出“城市公共服務供給與戶籍掛鉤”的思路,把新增財力集中用於更廣大的“常住人口”的公共服務供給,哪怕這種供給的標準比“戶籍貴族”們低一些,也會更有利於加快推進城市化的進程,並大大緩解過早出現的民工荒問題。

[兩會報告摘錄]

更加註重把在城鎮穩定就業和居住的農民工有序轉變爲城鎮居民;放寬中小城市落戶條件,合理引導人口流向,讓更多農村富餘勞動力就近轉移就業。加強對農民工的人文關懷和服務,着力解決農民工在就業服務、社會保障、子女入園上學、住房租購等方面的實際問題,逐步將城鎮基本公共服務覆蓋到農民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