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齋志異之庚娘》原文及譯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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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導語:《聊齋志異》,簡稱《聊齋》,俗名《鬼狐傳》,是中國清代著名小說家蒲松齡創作的短篇小說集。下面是本站小編爲你帶來的《聊齋志異之庚娘》原文及譯文,希望對你有所幫助。

《聊齋志異之庚娘》原文及譯文

原文:

金大用,中州舊家子也[1]。聘尤太守女[2],字庚娘,麗而賢。逑好甚敦[3]。以流寇之亂[4],家人離[5]。金攜家南竄。途遇少年,亦偕妻以逃者,自言廣陵王十八[6],願爲前驅[7]。金喜,行止與俱。至河上,女隱告金曰:“勿與少年同舟。彼屢顧我,目動而色變[8],中叵測也[9]。”金諾之。王殷勤覓巨舟,代金運裝,劬勞臻至[10]。金不忍卻。又念其攜有少婦,應亦無他。婦與庚娘同居,意度亦頗溫婉。王坐舡頭上[11],與櫓人傾語,似甚熟識戚好。未幾,日落,水程迢遞[12],漫漫不辨南北[13]。金四顧幽險,頗涉疑怪。頃之,皎月初升,見彌望皆蘆葦[14]。既泊,王邀金父子出戶一豁[15],乃乘間擠金入水[16]。金有老父,見之慾號。舟人以篙築之[17],亦溺。生母聞聲出窺,又築溺之。王始喊救。母出時,庚娘在後,已微窺之[18]。既聞一家盡溺,即亦不驚,但哭曰:“翁姑俱沒,我安適歸[19]!”主入勸:“娘子勿憂,請從我至金陵。家中田廬,頗足贍給,保無虞也[20]。”女收涕曰:“得如此,願亦足矣。”王大悅,給奉良殷。既暮,曳女求歡。女託體[21],王乃就婦宿,初更既盡,夫婦喧競[22],不知何由。但聞婦曰:“若所爲[23],雷霆恐碎汝顱矣!”王乃撾婦[24]。婦呼雲:“便死休!誠不願爲殺人賊婦!”王吼怒,婦出。便聞骨董一聲[25],遂譁言婦溺矣。

未幾,抵金陵,導庚娘至家,登堂見媼。媼訝非故婦。王言:“婦墮水死,新娶此耳。”歸房,又欲犯。庚娘笑曰:“三十許男子,尚未經人道耶[26]?市兒初合巹,亦須一杯薄漿酒;汝家沃饒[27],當即不難。清醒相對,是何體段[28]?”王喜,具酒對酌。庚娘執爵,勸酬殷懇。王漸醉,辭不飲。庚娘引巨碗,強媚勸之。王不忍拒,又飲之。於是酣醉,裸脫促寢。庚娘撤器燭,託言溲溺;出房,以刀入,暗中以手索王項,王猶捉臂作暱聲。庚娘力切之,不死,號而起;又揮之,始殪[29]。媼彷彿有聞,趨向之,女亦殺之。王弟十九覺焉。庚娘知不免,急自刎;刀鈍鐵不

可入[30],啓戶而奔。十九逐之,已投池中矣;呼告居人,救之已死,色麗如生。共驗王屍,見窗上一函,開視,則女備述其冤狀。羣以爲烈,謀斂資作殯[31]。天明,集視者數千人;見其容,皆朝拜之。終日間,得金百,於是葬諸南郊。好事者爲之珠冠袍服,瘞藏豐滿焉[32]。

初,金生之溺也,浮片板上,得不死。將曉,至淮上,爲小舟所救。舟蓋富民尹翁專設以拯溺者。金既蘇,詣翁申謝。翁優厚之,留教其子。金以不知親耗,將往探訪,故不決。俄白:“撈得死臾及媼。”金疑是父母[33],奔驗果然。翁代營棺木。生方哀慟,又白:“拯一溺婦,自言金生其夫。”生揮涕驚出[34],女子已至,殊非庚娘,乃十八婦也。向金大哭,請勿相棄。金曰:“我方寸已亂[35],何暇謀人?”婦益悲。尹審其故,喜爲天報,勸金納婦。金以居喪爲辭[36],“且將復仇,懼細弱作累[37]。”婦曰:“如君言,脫庚娘猶在,將以報仇居喪去之耶?”翁以其言善,請暫代收養,金乃許之。卜葬翁媼,婦哭泣[38],如喪翁姑。既葬,金懷刃託鉢,將赴廣陵[39]。婦止之曰:“妾唐氏,祖居金陵,與豺子同鄉,前言廣陵者,詐也。且江湖水寇,半伊同黨;仇不能復,只取禍耳。”金徘徊不知所謀。忽傳女子誅仇事,洋溢河渠,姓名甚悉[40]。金聞之一快,然益悲。辭婦曰:“幸不污辱。家有烈婦如此,何忍負心再娶?”婦以業有成說[41],不肯中離,願自居於媵妾。會有副將軍袁公[42],與尹有舊,適將西發,過尹;見生,大相知愛,請爲記室[43]。無何,流寇犯順[44],袁有大勳[45];金以參機務[46],敘勞[47],授遊擊以歸[48]。夫婦始成合巹之禮。居數日,攜婦詣金陵,將以展庚娘之墓[49]。暫過鎮江,欲登金山[50]。漾舟中流,一艇過,(古詩文 )中有一嫗及少婦,怪少婦頗類庚娘。舟疾過,婦自窗中窺金,神情益肖。驚疑不敢追問,急呼曰:“看羣鴨兒飛上天耶[51]!”少婦聞之,亦呼雲:“饞兒欲吃貓子腥耶[52]!”蓋當年閨中之隱謔也[53]。金大驚,反掉近之,真庚娘。青衣扶過舟[54],相抱哀哭,傷感行旅。唐氏以嫡禮見庚娘[55]。庚娘驚問,金始備述其由。庚娘執手曰:“同舟一話,心常不忘,不圖吳越一家矣[56]。蒙代葬翁姑,所當首謝,何以此禮相向?”乃以齒序,唐少庚娘一歲,妹之。

先是,庚娘既葬,自不知歷幾春秋。忽一人呼曰:“庚娘,汝夫不死,尚當重圓。”遂如夢醒。之,四面皆壁,始悟身死已葬。只覺悶悶,亦無所苦。有惡少窺其葬具豐美,發冢破棺,方將蒐括,見庚娘猶活,相共駭懼。庚娘恐其害己,哀之曰:“幸汝輩來,使我得睹天日,頭上簪珥,悉將去。願鬻我爲尼,更可少得直。我亦不泄也。”盜稽首曰:“娘子貞烈,神人共欽。小人輩不過貧乏無計,作此不仁。但無漏言,幸矣,何敢鬻作尼!”庚娘曰:“此我自樂之。”又一盜曰:“鎮江耿夫人,寡而無子,若見娘子,必大喜。”庚娘謝之。自拔珠飾,悉付盜。盜不敢受;固與之,乃共拜受。遂載去,至耿夫人家,託言舡風所迷[57]。耿夫人,巨家,寡媼自度[58]。見庚娘大喜,以爲已出[59]。適母子自金山歸也。庚娘緬述其故[60]。金乃登舟拜母,母款之若婿。邀至家,留數日始歸。後往來不絕焉。

異史氏曰:“大變當前,淫者生之,貞者死焉。生者裂人眥[61],死者雪人涕耳[62]。至如談笑不驚,手刃優讎,千古烈丈夫中,豈多匹儔哉[63]!誰謂女子,遂不可比蹤彥雲也[64]?”

註釋:

[1]中州:指河南省。河南省爲古豫州地,地處九州中央,故稱中州。[2]太守:明清對知州、知府的俗稱。

[3]逑好甚敦:夫妻感情很深。《詩·周南·關睢》:“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逑,匹偶。敦,篤厚。

[4]流寇之亂:指明末李自成義軍由陝人豫。時間約在崇禎前期至中期。

[5]離 (tì惕):亦作“離逖”。謂遠離故土。《書·多方》:“我則致天之罰,離巡爾士。”

[6]廣陵:江蘇揚州舊稱廣陵郡,明清爲揚州府,府洽在今揚州市。[7]前驅:領路,嚮導。

[8]目動而色變:眼睛賊溜溜的,神色不正常。

[9]中叵(pǒ坡上聲)測:謂內心陰險。叵,不可。

[10]劬 (qú渠)勞:勤勞,勞苦。臻至:周到。

[11]舡 (xiāng箱):船。

[12]水程迢遞:水路遙遠。意思是看不到可以停泊的處所。迢遞,遠貌。

[13]漫漫:曠遠無際的樣子,形容水面廣闊。

[14]彌望:猶言極望,滿眼。

[15]一豁:猶言一豁心目;謂望遠散心。

[16]乘間:乘隙,趁機。

[17]築:,撞擊。

[18]微:悄悄,隱約。

[19]我安適歸,我到哪裏歸宿?

[20]無虞:不用發愁。虞,憂慮。

[21]體 (bàn半):正值月經期內。《說文》:“,婦人污也。從女,半聲。”[23]若:汝,你。

[24]撾 (zhuā抓):打。

[25]骨董:同“咕咯”,此言落水聲。

[26]人道:指男女交合之事。見《詩·大雅·生民》箋、疏。[27]沃饒:殷富。

[28]體段:體統。

[29]殪 (yì義):死。

[30]鈍 (jué決):刃不鋒利叫鈍,刃卷缺叫。

[31]作殯:治喪。

[32]瘞藏 (zàng葬);陪葬物品。

[33]金疑是父母:此從二十四卷抄本,底本無“母”字。[34]揮涕:擦乾眼淚。

[35]方寸已亂:心緒已亂。方寸,心。樣本卷《魯公女》注。[36]居喪:服喪。父母死,子女服喪三年。

[37]細弱:婦孺家小。

[38](cuīdié崔迭):喪服之一種,俗稱披麻帶孝,服三年喪者用之。,披於胸前的麻布條。,結在頭上或腰間的麻布帶。[39]赴:據二十四卷抄本,底本作“越”。

[40]姓名甚悉:姓什麼叫什麼都傳說得詳細明白。悉,周詳。[41]業有成說:已經把夫妻關係說定。

[42]副將軍:副總兵。詳本卷《夜叉國》注。

[43]記室:官名,東漢置,掌章表書記文檄,元后廢。這裏借指副將屬下同一職掌的幕僚。

[44]犯順:以逆犯順,指作亂造反。

[45]大勳:大功。《史記·高祖功臣侯者年表》:“古者人臣,功有五等,以德立宗廟、定社稷曰勳。”

[46]參機務:指參贊軍務。機務,軍事機密。

[47]敘勞:按勞績除授升賞。此言得官。

[48]遊擊:武官名。詳 《夜叉國》注。

[49]展墓:掃墓。展,省視。

[50]金山:山名。在鎮江西北。舊在長江中,後積沙成陸,遂與南岸相連。古有多名,唐時裴頭陀於江邊獲金,故改名金山。

[51]羣鴨兒飛上天:據下文,這是“當年閨中隱謔”。其意未詳。北朝樂府《紫騮馬歌辭》雲,”燒火燒野田,野鴨飛上天,童男娶寡婦,壯女笑殺人。”此隱謔或有取於此,就世亂漂泊和“娶寡婦”言,似具有讖語意味。又,鴨棲叢蘆,決起直上,則此隱謔頗有狎褻意味。

[52]饞兒欲吃貓子腥書:饞狗想吃貓吃剩的魚了吧?喻貪饞,渴望。今喻人嘴饞有“饞狗舔貓碗”的俗諺,或與此略近。(Wō窩),犬。腥,生魚。

[53]閨中隱謔:閨房內夫妻開玩笑的隱語。隱,隱語,不直述本意而借他辭暗示。《文心雕龍·諧隱》:“,隱也。辭以隱意,譎譬以指事。”

[54]青衣:侍女。

[55]以嫡禮見庚娘:用見正妻之禮,拜見庚娘。

[56]吳越一家:敵對雙方成爲一家人。吳、越,春秋時諸侯國名,兩國數世敵對交戰,故後世稱敵對的雙方爲吳越。

[57]舡風所迷:意思是乘船遇風迷路,故而投奔。

[58]寡媼自度:老寡婦一人,獨自過活。

[59]以爲己出:把庚娘當作親生女兒。

[60]緬述:追述。

[61]裂人:把人恨得眼眶瞪裂;意謂極度痛憤。,目眶。

[62]雪人涕:使人揮淚悲傷。雪,擦、拭。

[63]匹儔:匹敵,並列。

[64]比蹤彥雲:意思是女子亦可同英烈男子並駕齊驅。《世說新語·賢媛》:三國魏“王公淵娶諸葛誕女。入室,言語始交,王謂新婦曰:‘新婦神色卑下,殊不似公休。’婦曰: ‘大丈夫不能彷彿彥雲,而令婦人比蹤英傑。’”女父諸葛誕字公休。王公淵之父王,字彥雲,曹魏末,以反對司馬氏專權被殺。比蹤,並駕,行事相類。

譯文:

金大用是河南高門大戶人家的子弟,娶了尤太守家的女兒庚娘爲妻。庚娘美麗又賢淑,夫妻感情非常融洽親密。因爲遭逢流寇作亂,一家人淪落異鄉,金大用帶着家眷往南奔逃。在途中他遇到一個青年人,也是帶着妻子出外逃避戰亂的,自己說是揚州人,叫王十八,願意爲金大用帶路。金大用很高興,就和王十八結伴而行。到了河邊,庚娘偷偷對金大用說:“不要和這個王十八坐一條船,他常常偷看我,眼珠子亂轉,神色也不對,誰知道他安的什麼心腸?”金大用答應按庚孃的意思辦,可是王十八殷勤備至,又僱來一條大船,幫助金大用搬運東西,非常辛苦。金大用不忍推卻,又想王十八也帶着個年輕妻子,恐怕不會有什麼大問題。王十八的妻子和庚娘同居一艙室,態度也十分溫順和婉。王十八坐在船頭和船工們閒談,好像都是他的親戚朋友一樣熟悉。

過了不久,太陽落山,船越走越遠,水面迷迷茫茫,分不清南北。金大用四面一看,陰森險怪,很有些驚疑。又過了一會,皎潔的明月升起,這纔看清遠近都是蘆葦。船停泊下來以後,王十八邀請金大用和他父親到船艙外觀景散心,乘機將金大用擠落水中,正巧被金父看見,剛要呼喊,又被船工一篙打落水中。金大用的母親聞聲出來察看動靜,也被打落水。直到這時候,王十八才呼喊救人。當金母出來察看時,庚娘在後邊已經暗中看得清清楚楚。當她聽到一家人都落水慘死時,卻並不驚慌,只是哭道:“公婆都死了,我去依靠誰呀?”王十八進艙解勸道:“娘子不要擔心,請你跟我到金陵去吧。我家有房舍田產,相當富足,可保娘子衣食無憂。”庚娘止住眼淚說;“要能這樣,我也就心滿意足了。”王十八大喜,供給庚娘衣食器用非常殷勤周到。到了晚間,王十八強拉着庚娘求歡,庚娘推託說正在經期,王十八隻好到妻子那裏過夜。

一更剛過。就所見王十八夫妻二人爭吵起來。只聽得王妻說:“你幹這種事,就不怕雷劈碎你的腦袋呀!”王十八急了,狠狠打起妻子來。王妻大喊道;“死了更好,我再也不願當殺人賊的老婆了!”王十八勃然大怒,把妻子扯出來,忽聽撲通一聲,接着,王十八就喊叫說他妻子落水淹死了。幾天後,船到金陵,王十八領庚娘到家,登堂拜見他母親。王母很驚訝,爲什麼不是原來的兒媳了?王十八說:“原來的妻子落水淹死了,這位是新娶的妻子。”回到房中,王十八又想姦污庚娘。庚娘笑道,“你一個30來歲的男人,難道沒有和女人同過房嗎?市井窮漢到了新婚之夜,還得飲一杯水酒,你家這麼富足,自然不難辦到。兩人清醒相對,有什麼意思?”王十八非常高興,置酒和庚娘共飲,庚娘舉杯,殷勤懇切地勸酒。王十八漸漸醉了,推辭說不能再飲了。庚娘又端了一大碗酒,連強灌帶撒嬌地勸王十八喝下去,王十八不忍拒絕,又喝了下去,終於醉成一灘爛泥。他自己脫光了衣服,催促庚娘快睡。庚娘撤去杯盤,吹熄了燈燭,假裝去上廁所,拿了把刀進來,暗中摸索王十八的脖子,王十八還抓住庚孃的手臂“心肝寶貝”的亂口。庚娘衝王十八的脖子,使勁切了下去。一刀沒切死,王十八喊叫着跳了起來,庚娘又給了一刀,結果了他的性命。王母彷彿聽到動靜,跑過來問庚娘,庚娘把王母也給殺了。工十八的弟弟王十九也發覺出了事,庚娘知道不免一死,急忙舉刀自刎,因爲刀太鈍刺不進去,打開門就跑。王十九拼命趕來時,庚娘已經投到池中了。王十九急忙喊醒家人?把庚娘從池中救起時,見她雖已死了,可是容色仍然豔麗如生生。在大家給王十八驗屍的時候,看見窗臺上有一封信,打開一看,原來是庚娘敘述她一家人被王十八害死經過的控訴書。衆人都認爲她是烈女,覈計捐集錢財爲她殯葬。天亮以後,來觀看庚娘遺體的有兒千人。大家看到庚孃的遺容,都向她叩拜致敬。一天的工夫,募得白銀百兩,人們把庚娘安葬在南郊。有些熱心的人爲庚娘戴上珍珠鳳冠,穿上貴婦的霞帔,殉葬的器物也十分豐富。

原來,當金大用落水時,因爲抓住一塊木板,得以免於一死。天快亮的時候,金大用漂浮到淮河上,被一隻小船救起。這隻小船是當地的一個姓尹的富戶專爲撈救溺水的人而設置的。金大用甦醒後,到尹翁那裏致謝。尹翁待金大用情意深厚,挽留他教自己兒子功課。金大用因爲不知道親人的音信,想去尋訪,所以沒有答應尹翁的'要求。不久,有人向尹翁稟報:“撈得一個淹死的老頭和一個老太婆”金大用懷疑是自己的父母,跑去一看果然是。尹翁代金大用置辦了棺木,金大用正在傷心痛哭,又有人來稟報:“又撈着了一個落水的婦人,自稱金大用是她的丈夫。”金大用流着淚驚奇地出來一看,卻不是庚娘,而是王十八的妻子。王十八的妻子向金大用大哭,請求不要嫌棄她。金大用說:“我的心亂極了,哪有心思娶妻呀?”王妻聽金大用這麼說就更加悲傷了。尹翁得知這件事後,高興地說,這是老天的報應,勸金火用把王妻收留下來。金大用以居喪爲藉口推辭王妻,並且說將要去復仇,恐怕有家口的拖累。王妻說:“按照您的道理,如果庚娘還在人間,您能以報仇,居喪爲藉口把她趕走碼?”尹翁看這個女子講得言辭懇切,要求合理,表示要暫時替金大用把她收留下來,金大用答應了。

金大用安葬父母時,王妻披麻戴孝,號啕火哭,像死了自己的公婆一樣悲傷。安葬之後,金大用懷揣一把尖刀,端着一隻行乞的鉢盂,要到揚州去尋找仇人。王妻勸阻他道:“我孃家姓唐,世代居住在金陵,和那個豺狼王十八同鄉。王十八所說的家住揚州是騙人的話,而且江湖上的水賊,多半是他的同黨,就是你去了金陵,也報不了仇,反而只能取禍呀。”金大用聽了正莊猶豫不決,忽然聽人傳說,有位女子誅殺仇人的事,江河兩岸都傳遍了,而且姓名確鑿,正是庚娘。金大用聽了先是一喜,又是一悲,對唐氏說:“庚娘幸而沒有受辱失身。我有這樣節烈的妻子,怎麼能負心再娶呢。”唐氏認爲金大用收留她爲妻的事本來已經說定了,甘心當個妾,也不離開。

當時有位副將軍袁公,和尹翁是老朋友,將要往西去的時候,到尹翁家來看望,見到了金大用,很喜歡他,就聘請他擔任軍中的書記官。不久,流寇前來進犯,袁公立了大功,金大用因爲參預軍機要事,論功行賞,被授於遊擊的職務,返回尹翁處,和唐氏舉行了婚禮。過了幾天,金大用帶着新夫人唐氏到金陵去,將要爲庚娘掃墓。二人路過鎮江時,想登金山遊覽,在江中泛舟,忽然有一條小船駛過,船上有一位老太婆和一位少婦。少婦的樣子很像庚娘。小船飛快地掠過,那少婦從窗子往外看着金火用,那神情更像庚娘。金大用十分驚疑又不敢追問,急忙喊道:“看一羣水鴨子飛上天了!”少婦聽了也喊道:“饞狗要吃小貓的腥食了!”這原來是隻有金大用和庚娘才知道的開玩笑的暗語。金火用大驚,撥轉船頭,駛近一看,真是庚娘。丫鬟把庚娘扶過船來,二人抱頭痛哭,那些過往遊人也都深受感動。唐氏以姬妾拜見正妻的禮節拜見了庚娘。庚娘問是怎麼回事,金大用從頭敘述了原委,庚娘拉着唐氏的乎說:“我們同艙住時談的些話,使我久久難忘,沒想到我們競成了一家人,承蒙你代爲殯葬了公婆,我本應該先謝謝你,你怎麼能以這樣重的禮節對待我呀?”於是二人以年齡大小論了姐妹,唐氏比庚娘小一歲,是妹妹。原來庚娘葬後,自己也不知過了多少年忽聽得有人喊道:“庚娘,你丈夫沒有死,還可以團圓。”這時?就像大夢初醒,一摸,四下都是牆壁,才知道自己已經死了,被埋葬了。她只覺得有些悶得慌,別的還沒有什麼痛苦。村裏有幾個流氓惡少,看到庚娘殉葬的物品豐富精美,就掘墳開棺。正要下手盜竊,見庚娘還活着,幾個人都嚇壞了,庚娘怕他們害自己,就哀求道:“多虧你們幾個到這裏來,使我能重見天日?我戴的餘簪、耳環,你們都拿去吧。我想讓你們把我賣到寺廟裏去當尼姑,還可以多少得些錢,我絕對不會泄露祕密。”盜墓賊磕頭說道;“娘子貞淑節烈,無論是神是人都欽佩你,我們幾個小人不過是窮得沒有辦法,才幹這種不仁不義的勾當。只要您不把我們千的事說出去,就是萬幸了。又怎麼敢把您賣作尼姑呢?”又一個賊說:“鎮江有位耿失人,寡居,又沒有子女,若見到娘子,一定會非常喜歡。”庚娘對他們表示了謝意,拔下頭上的首飾,全都交給了幾個盜賊。盜賊們不敢要,庚娘非給不可,幾個人才拜謝接受了。他們把庚娘送得耿夫人家,說庚娘因爲船被風吹得迷失了方向,被他們救起。耿夫人本是富貴人家的一個寡婦,上了年紀?見到庚娘非常高興。把她當作親生女兒看待。剛纔是母女二人從金山遊覽歸來。庚娘向耿夫人敘述了事情的經過。金大用就到耿夫人船上來拜見岳母,耿夫人像款待女婿一樣款待了他,並邀他到家住了幾天才走。從此後,耿、金兩家始終來往不斷。

異史氏說:“大災大難當前之時,失節受辱者能活下來,堅貞不屈者死去。活着的受到人們的白眼,死了的能引起人們的哭泣。而像庚娘這樣談笑自如毫不驚慌親手殺死仇敵的,即使是須眉男子,歷史上也很少能與她相比的呀!誰說女子不能追蹤英雄的榜樣,做出壯烈的事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