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古典詩人的煉句追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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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古典詩人在寫作詩歌的時候,講究煉句。那麼,古人寫詩煉句的標準是什麼呢?他們又是如何煉句的呢?

中國古典詩人的煉句追求

一、煉句及煉句的標準

如上所述,關鍵字詞被稱爲“詩眼”,前人論詩也有“句乃詩之眼”之說,名篇之中不可沒有格外精警動人的佳句。如果李商隱的《無題》中沒有“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幹”,“恨無採風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這些精警動人的佳句,《無題》就不會成爲千古絕唱。人們讀《長恨歌》和《琵琶行》,誰也不會忘記“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語。嘈嘈切切錯雜彈,大珠小珠落玉盤”,“在天願爲比翼鳥,在地願爲連理枝”,“行宮見月傷心色,夜雨聞鈴腸斷聲”,“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這些名句。煉句就是錘鍊句子,使用誇張、想象等修辭手法,或是以少總多、婉曲坦陳等表現手法,使詩句精警動人。如前所述,漢語中往往一個字就是一個詞,也往往一個詞就構成一個句子,如《十六字令》:“山,快馬加鞭未下鞍”,因此,煉句有時也就是煉字。

關於煉句的標準,前人也有不少論述。梅堯臣曾提出一個標準:“詩家雖率意而選語亦難。若意新語工,得前人所未道者,斯爲善也。必能狀難寫之景如在目前,含不盡之意見於外,然後爲至矣”。接着他舉出一些“狀難寫之景如在目前,含不盡之意見於外”的例子:“若嚴維‘柳塘春水漫,花塢夕陽遲’,則天容時態,融和詒蕩,豈不如在目前乎?又若溫庭筠‘雞聲茅店月,人跡板橋霜’,賈島‘怪禽啼曠野,落日恐行人’,則道路辛苦、羈旅愁思,豈不見於言外乎”。梅堯臣通過評論佳句,提出了所謂“意新語工,得前人所未道者,斯爲善也”的總的要求。自然“意新語工”也有不同的表現方式,有的詩句景色描繪讓人耳目一新者,如王維的“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使至塞上》),“明月鬆間照,清泉石上流”(《山居秋暝》);有的以情真意切成爲人們座右銘的,如蘇軾的“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水調歌頭·月夜懷子由》),柳永的“多情自古傷別,更那堪冷落清秋節”(《雨霖鈴》);有的以情景交融成爲佳句者,如歐陽修的“平蕪盡處是春山,行人更在春山外”(《踏莎行》),賀鑄的“試問閒愁都幾許,一川菸草,滿城風絮,梅子黃時雨”(《青玉案》);有的以含蓄取勝,如朱慶餘的“妝罷低聲問夫婿,畫眉深淺入時無”(《閨意張水部》),張籍的“還君明珠雙淚垂,恨不相逢未嫁時”(《節婦吟》);有的以詠物而曲盡妙處,如孟浩然的“氣蒸雲夢澤,波撼岳陽城”(《臨洞庭湖贈張丞相》);杜甫的“細雨魚兒出,微風燕子斜”(《水檻遣心》);有的談理而富有理趣,如蘇軾的“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題西林壁》),陶淵明的“問君何能爾,心遠地自偏”(《飲酒》);有的發議論而警闢透徹,如辛棄疾:“君莫舞,君不見飛燕玉環皆塵土”(《摸魚兒》),陸游的“紙上得來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冬夜讀書示子聿》)等等,皆是煉句中的“意新語工”。

二、如何煉句

下面分別從描景、抒情、情景交融、推陳出新、創意出奇等幾個方面略加細論。

1、煉景句

即是錘鍊一些描景的詩句,使其構成的畫面句式精美、形象生動,詩味濃郁,表達出別人無法展現的美好圖畫。要做到這一點,就需要準確捕捉事物特點,能以少總多,以有限表達無限。如歐陽修的《宜遠橋》中對景色的選取和詩句的鍛鍊

朱欄明綠水,古柳照斜陽。

何處偏宜望?清漣對女郎。

宜遠橋,穎水上的一座橋名。皇祐元年(一○四九)歐陽修爲潁州太守時,曾於此建了三座橋:分名爲“宜遠”、“飛蓋”、“望佳”,並寫了《三橋詩三首》。這首《宜遠橋》即其中的一首。詩人以宜遠橋爲中心,用朱欄、綠水,古柳、斜陽、清漣閣和女郎臺這些經過詩人“改動”過的典型景色,“組合”成一幅色彩明麗、意境深遠的風物畫。這首詩在藝術上最大的特色就是善於運用大自然中的色彩,構成鮮明的對比度,給人留下一種無比愉悅的視覺印象。詩人在構圖上以橋爲中心,在景色選取和詩句鍛鍊上頗下功夫。詩人先從橋面寫起,“朱欄”、“綠水”,一紅一綠,互相映襯,使紅者更紅、綠者更綠,構成鮮明對比。朱欄與綠水之間,詩人又巧妙地用一個“明”字,把兩者聯在一起。這個“明”字,既顯出水碧——橋的倒影清晰地映在水中;也顯出橋新——硃紅的色澤光亮可鑑,能映照出下面的水波。這個動化了的形容詞“明”,無疑比“臨”,比“映”,比“浮”,都顯得空靈而精妙!次句是由橋寫到橋周圍的環境,手法還是色彩上的比襯。橋邊的古柳是暗綠色的,上空的斜陽則是金黃色的。金色的餘暉拋灑在暗綠的柳條上,本身就給人一種渾融和穆之感,更何況柳還是古柳,陽又是斜陽,這就更給人一種蒼勁壯美和靜謐幽深之感。但詩人認爲,這種景色還不足以表現宜遠橋周圍的美,更美的景色還在前頭,這就是“何處偏宜望,清漣對女郎”。後兩句詩在色彩描繪上也有了變化,不再是明寫景物色彩的對比,而是讓它們暗含於設問設答之中。“何處偏宜望”中的“宜望”二字,不但把我們的目光由橋引向更遠更廣指出之處,也暗釦詩題“宜遠”,這也是歐陽修詩邃密工緻之處。詩人的回答是“清漣對女郎”。清漣,指清漣閣,爲晏殊知潁州時所建;女郎,即女郎臺,在潁州西湖東岸,相傳爲春秋時鬍子國君爲其女(後爲魯昭侯夫人)所築。詩人在此略去“閣”、“臺”二字,不僅是五絕形式的需要,而且也更富詩意:“清漣”可與“綠水”相映,“女郎”也可與“朱欄”竟豔。這樣語含雙關、使實景幻化爲虛,物擬爲人,更能引起人們豐富的聯想。彷彿一位丰姿綽約的女郎扶朱欄、臨清漣、照綠水,顧盼之際更覺羞澀飄逸,也更使人“宜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