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國志》裴注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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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國志》裴注研究

東漢後期,對著作的註釋漸漸多了起來。延篤着有《史記音義》,服虔着有《漢書音訓》,應劭着有《漢書集解音義》。他們對史書的註釋如同對經書的註釋一樣,都是重在名物訓詁。在以後很長的一段時間裏,這種方法一直延續着。直到南朝才發生了變化,出現了裴松之對《三國志》的新式註釋方法。對此,不論南北,都有人響應。不過,從總的方面看,舊式的、着重於名物訓詁的方法在裴注以後仍然佔據着主流的地位。以往對裴注的研究碩果累累,但研究者多侷限於優劣評價或靜態描述,很少從變化的角度討論問題。本文所關注的是:在史學史上爲什麼會有裴注出現?裴注爲什麼難以爲繼?

一、漢末魏晉時期對《漢書》的註釋 

漢末魏晉時期不少人對史書加以註釋。當時注最感興趣的是《漢書》。顏師古在《漢書敘例》中開列的屬於這一時期的註釋家有二十二人:
  1、荀悅字仲豫,潁川人,後漢監。撰《漢紀》三十卷,其事皆出《漢書》。
  2、服虔字子慎,滎陽人,後漢尚書侍郎,高平令,九江太守。初名重,改名祇,後定名虔。
  3、應劭字仲瑗,一字仲援,一字仲遠。汝南南頓人,後漢蕭令,御史營令,泰山太守。
  4、伏儼字景宏,琅邪人。
  5、劉德,北海人。
  6、鄭氏,晉灼《音義》序雲不知其名,而臣瓚《集解》輒雲鄭德。既無所據,今依晉灼但稱鄭氏耳。
  7、李斐,不詳所出郡縣。
  8、李奇,南陽人。
  9、鄧展,南陽人,魏建安中爲奮威將軍,封高樂鄉侯。
  10、文穎字叔良,南陽人,後漢末荊州從事,魏建安中爲甘陵府丞。
  11、張揖字稚讓,清河人,一雲河間人。魏太和中爲博士。止解《司馬相如傳》一卷。
  12、蘇林字孝友,陳留外黃人,魏給事中領祕書監,散騎常侍,永安衛尉,太中大夫,黃初中遷博士,封安成亭侯。
  13、張晏字子博,中山人。
  14、如淳,馮翊人,魏陳郡丞。
  15、孟康字公休,安平廣宗人,魏散騎常侍,弘農太守,領典農校尉,勃海太守,給事中,散騎侍郎,中書令,後轉爲監,封廣陵亭侯。
  16、項昭,不詳何郡縣人。
  17、韋昭字弘嗣,吳郡雲陽人,吳朝尚書郎,太史令,中書郎,博士祭酒,中書僕射,封高陵亭侯。
  18、晉灼,河南人,晉尚書郎。
  19、劉寶字道真,高平人,晉中書郎,河內太守,御史中丞,太子中庶子,吏部郎,安北將軍。侍皇太子講《漢書》,別有《駁議》。
  20、臣瓚,不詳姓氏及郡縣。
  21、郭璞字景純,河東人,晉贈弘農太守。止注《相如傳序》及遊獵詩賦。
  22、蔡謨字道明,陳留考城人,東晉侍中五兵尚書,太常領祕書監,都督徐、兗、青三州諸軍事,領徐州刺史,左光祿大夫開府儀同三司,領揚州牧,侍中司徒不拜,贈侍中司空,諡文穆公。

顏師古以上所列名單及說明有不妥之處。首先,荀悅似不應列入。荀悅曾依《左傳》體改編《漢書》爲《漢紀》,但並未註釋《漢書》。姚振宗《後漢藝文志》所載《漢書》註釋家不收荀悅,應該說是合理的。其次,顏師古排列名單是以註釋家生活時代爲順序的。按此,荀悅應在服虔、應劭之後,而不能居於首位。最後,鄧展、文穎後所謂“魏建安中”云云是錯誤的。顧炎武就此批評道:“建安乃漢獻帝年號,雖政出曹氏,不得遽名以魏。”[1]
  拋開這些不論,可以看到以下幾點:第一、以上註釋家,自漢末應劭以下至東晉郭璞之間,多數人往往事蹟無聞,正如顏師古在《序例》中說:“諸家註釋,雖見名氏,至於爵裏,頗或難知。”這與東漢有很大不同。東漢的註釋家如延篤、服虔、應劭等均見諸史傳,屬當時一流的學者。建安以後衆多註釋家事蹟無聞,學術地位不高。這似乎說明對史書的註釋已非學術主流。第二,按時代而論,註釋家以漢魏時期爲主。荀悅以下至韋昭17人均屬這一時期。西晉只有晉灼、劉寶、臣瓚三家,東晉只有郭璞、蔡謨兩家。郭璞“止注《相如傳序》及遊獵詩賦,”而蔡謨只是“全取臣瓚一部散入《漢書》”,貢獻無多。按《敘例》所說,晉代註釋家的工作是以集解爲主:
  《漢書》舊無批註,唯服虔、應劭等各爲音義,自別施行。至典午中朝,爰有晉灼,集爲一部,凡十四卷,又頗以意增益,時辯前人當否,號曰《漢書集註》。屬永嘉喪亂,金行播遷,此書雖存,不至江左。是以爰自東晉迄於樑陳,南方學者皆弗之見。有臣瓚者,莫知氏族,考其時代,亦在晉初,又總集諸家音義,稍以己之所見,續廁其末,舉駁前說,喜引《竹書》,自謂甄明,非無差爽,凡二十四卷,分爲兩帙。今之《集解音義》則是其書,而後人見者不知臣瓚所作,乃謂之應劭等《集解》。王氏《七志》、阮氏《七錄》,並題云然,斯不審耳。
  這段說明頗爲重要。按《隋書·經籍志》載,應劭着有《漢書集解音義》二十四卷。《後漢書》卷48《應奉傳附應劭傳》亦稱劭“集解《漢書》”。可是若按《敘例》說,應劭並未集解《漢書》,作集解的是西晉的“臣瓚”,應劭的註釋應稱爲《漢書音義》。姚振宗不同意顏師古的說法。他在《後漢藝文志》中說:“按顏氏言《七志》、《七錄》已然,則自宋及樑由來已久,亦何至一誤再誤?至唐初修志猶未刊正,而五代人、宋人修唐書又復遞相沿誤?揆諸事理,或不盡然。疑應書、瓚書卷數相同,顏監但見瓚書,不見應書,故有是言耳。”姚氏的懷疑雖有道理,但終無證據,顏氏之說不可輕易否定。《敘例》爲應劭書特作說明,應該是有根據的。此外,應劭之前可以確認爲《漢書》作注的只有服虔一家,應劭似不具備作集解的條件。如果這樣解釋可以成立,則集解《漢書》是西晉纔出現的。王鳴盛推測:“大約晉灼於服、應外,添入伏儼、劉德、鄭氏、李斐、李奇、鄧展、文?、張揖、蘇林、張晏、如淳、孟康、項昭、韋昭十四家。臣瓚於晉所採外添入劉寶一家。”[2]晉代的的集解可以視之爲對漢魏時期衆多的註釋所做的。註釋減少了,總結性的集解一再出現,這些都是學術將變的徵兆。 

二、裴松之《三國志》注 

南朝劉宋時,裴松之的《三國志注》在史學史上是非常引人注目的。裴注與漢末以來註釋家着重於名物訓詁的註釋有明顯的不同。據沉家本,注中引書“經部廿二家,史部一百四十二家,子部廿三家,集部廿三家,凡二百十家。”[3]由此許多《三國志》中失載的歷史事實得以保存。裴注中也有運用傳統註釋方法的地方,《四庫全書總目提要》說:“其初意似亦欲如應劭之注《漢書》,考究訓詁,引證故實。……蓋欲爲之而未竟,又惜所已成,不欲刪棄,故或詳或略,或有或無,亦頗爲例不純。”侯康說:“至於箋註名物,訓釋文義,裴注間而有之而不詳,蓋非其宗旨所存。”[4] 楊翼驤先生在《裴松之》一文中將這部分裴注歸納爲字音、文義、校勘、名物、、典故若干類。他認爲:“作注的目的主要是增廣事實,而這一類的批註不過是附帶的工作”。[5] 這些意見都是正確的。裴松之在《上三國志注表》說:

臣前被詔,使採三國異同以注陳壽《國志》。壽書銓敘可觀,事多審正。誠遊覽之苑囿,近世之嘉史。然失在於略,時有所脫漏。臣奉旨尋詳,務在周悉。上搜舊聞,傍摭遺逸。按三國雖歷年不遠,而事關漢、晉。首尾所涉,出入百載。註記紛錯,每多舛互。其壽所不載,事宜存錄者,則罔不畢取以補其闕。或同說一事而辭有乖雜,或出事本異,疑不能判,並皆抄內以備異聞。若乃紕繆顯然,言不附理,則隨違矯正以懲其妄。其時事當否及壽之小失,頗以愚意有所論辯。

“務在周悉”、“補其闕”、“懲其妄”是裴松之注《三國志》的主要目的。就“補其闕”而言,裴注是達到自己的目的了。《三國志》在許多關鍵處多語焉不詳。如關於九品中正制的創立,《陳羣傳》中只有一句:“制九品官人法,羣所建也。”此外,如官渡之戰、赤壁之戰等重大事件,又如建安、正始玄風等思想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