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博科夫的文學語言觀分析論文

學識都 人氣:1.23W

納博科夫(1899-1977)是二十世紀享譽全球的文學大師,其創作生涯接近於 50 年,成就斐然 . 其在在童年就已掌握三種語言 :俄羅斯語、英語、法語,這三種語言的交相穿插也是其日後文學創作中的一大景觀。在其萬花筒般的文學語言魔法中,多語言的穿插僅是衆多明顯表象之一,而深藏其後的最爲重要的一個意向是“文學即語言”。這種文學語言觀不是形式主義式的辭藻堆砌,也不是現實主義化的情景逼真,而是一種脫離一般世俗經驗的華麗與玄異相接的複雜性和迷惑性。這也造就納博科夫之於文學的獨特位置和特殊影響。本文選取了其代表作《洛麗塔》的開頭兩段進行描述分析,嘗試展現納博科夫文學作品中的一種深層語言表達觀。

納博科夫的文學語言觀分析論文

(第一段) Lolita, light of my life, fire of my loins. My sin, my soul.

Lo- lee- ta: the tip of the tongue taking a trip of three stepsthe palate to tap, at three, on the teeth, Lo. Lee.

was Lo, plain Lo, in the morning, standing four feetin one sock. She was Lola in slacks. She was Dolly atschool. She was Dolores on the dotted line. But in my arms shealways Lolita.

(第二段) Did she have a precursor ?She did , indeed she did. In pointof fact, there might have been no Lolita at all had I not loved, one summer, a certain initial girl- child. In a princedom by thesea. Oh when? About as many years before Lolita was born as age was that summer. You can always count on a murderer for a fancy prose style.

在這段著名的段落中(《洛麗塔》的開頭),我們能感受到一個完全迥異於一般文學想象的氛圍。這個氛圍是有遠距離時間上的反思的,更是有近距離身體性的溫情的,是浪漫的也是邪惡的,是挑逗的也是懺悔的。納博科夫超強的語言天賦造就了這種怪異。具體分析,有如下兩點最爲明顯 :

1.身體性的文學語言“復魅”

第一段中明顯的押頭韻(“L”和“t”),表明這是一個極度詩意化的喃喃自語情景。押頭韻更多是一種記言化的'押韻手段,其指向的是口語情景,light 和 fire 的使用則是浪漫化的用意,其讓讀者感受的是一個極具情懷的戲劇性獨白,其也拉開了整部小說的“內心”向度,整部作品從一開始就進入了一種戲劇口白與詩性敘述的提前預設,暗示了語言和作品的不同凡響。最爲奇妙的是,納博科夫竟然戲擬了一種語音“教學”式的細節,反覆強化了這種內心獨白的口頭表現,直接削去了“所思”和“所言”之間的界限,同時這也符合主人公亨伯特的身份——大學英語文學教授。從一個更開闊的思路說,亨伯特的“教學”(或者說是納博科夫的教誨)是讓聽者先做好身體上的熱身(一種細膩而感性化的發聲器官熱身),而不是一種制式上的預設(一個關於戀童和童年情結的市井齷齪傳奇),這裏引導讀者的是一個知覺性的文學開場,更是一種身體式語言的“復魅”號召。恰如一個原始巫師在開始巫術時所作的各種身體“表演”儀式。如果把這一點返歸到《洛麗塔》和納博科夫其他作品上也是明顯成立的。

 2.文學語言中的時空賦格

第二段則是一段回憶式的排連描述,其最爲讓人印象深刻的是表述的節奏。節奏鳴響點的選取是故意的,其背後的意向是複雜的,其表達的邏輯是高度的哲思化和音樂化的。

Lo、Lola、 Dolly、 Dolores 四個名字出現對應着四種不同的場景,但這四個場景不是“我(亨伯特)”的個人領地,它們是公共想象空間的四種落實。Lo 是小名,對應着家庭和年幼兩個主題 ;lola 是俗稱,對應着花園(這一點小說後面會看到,花園是個誘惑的所在,lola 的稱呼出現在此)和性感(lola 這個稱呼的出現正是在脫下寬鬆褲時);dolly 則是公共的稱呼,它是正式的,是隱私的遮蓋物,是一種反向的性感導向。Dolares 則是符號型的,不被說出,只被書寫的簽名。Lolita 則是專屬於我的空間向度,是超越於 Lo,、Lola、 Dolly、 Dolores 的終極精靈指稱,納博科夫用空間的遞轉和超越靈化了 lolita 這一指稱,lolita只有對“我”(亨伯特)纔是 lolita,對世俗和公共來說,它只是一個發育稍早的年幼女中學生,是“我賦予”了她成爲“我”的“精靈”的魅力,也只有“我”在場或“我”在回憶時她纔是有魔力的。這裏隱含的指出了我對 lolita 具備的某種“自然權利”(因爲在全文的氛圍裏,這段對話亨伯特是說給陪審團的),換而言之,亨伯特所有的辯護從一開始就不是針對一個法律意義上的女學生的死亡,而是在申訴“我”的某種“自然權利”(我賦予了 lolita 靈性)賦予了“我”的行爲某種“正義性”(不容許對靈性的玷污和破壞)。

從第一段到第二段,動詞的時態從一般現在時(強調動作的發生)到一般過去時(強調狀態的描述態),無論是在現在時中,還是在過去時中,動作和狀態都是成系列的展開,相互有着不同層面時間維度,而恰恰就是這個隱含最多時間褶皺的“蟲洞”前(尤其是第二段幾乎是作品整體的全部時間的摺疊),納博科夫熨燙出了一個平穩的表面,只用一種不變的一般過去時表述着最複雜的時間流合。每種時間之流,都被賦予了名稱,Lo,、Lola、 Dolly、 Dolores、lolita、a certain initial girl- child。在年長的亨伯特看來,其生命的開始就是在 a certain initial girl- child 出現的那個夏天,這樣的時間之流成了亨伯特生命的總體意向之流,換句話說,在亨伯看來,其最初的生命給了他一個意義,而洛麗塔的出現則是這個意義的充實,並且也只有在充實後,亨伯特才能發現,生命最初的意義(lolita)也就是全部和唯一的意義。在各種時間之流中,流在地上的是 Lo,、Lola、 Dolly、 Dolores 這些支流,而在地下則是 a certain initial girl- child 這個暗流,這些最終匯成 lolita 主流,這一幅流向之景既是亨伯特對自己存在的界定,也成爲了納博科夫敘述迷宮的地圖。如果從整本小說看來,納博科夫的文字猶如是站在日界線上一排椰樹,隨風輕擺,誰也不知道椰果究竟要落在昨天還是明天 ;但細索之間恰恰是有跡可尋的,其祕密早在文本開頭就已經標註清楚了。

如果我們拿納博科夫最熱衷的蝴蝶來看洛麗塔的開頭兩段,那能想象到的是這兩段是一幅近於逼真的蝴蝶標本,每一個細節都是清晰和飽含深情的,剩下的就是等待“巫師”如何把二維空間變爲三維空間,把過去、現在和將來取消,從標本中召喚出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