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談生命的過去、現在與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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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您一樣,我也喜愛陶壺,喜愛泡茶,喜愛聆聽乾燥茶葉傾落陶壺的清脆聲響,更喜歡香郁茶湯入喉的餘韻婉轉。茶喝多了,人想多了,這才察覺原來許多事物間的因緣,早在生命啓始之初便已註定。

淺談生命的過去、現在與未來

就以茶事來說,砂壺是由你我腳下的泥土構成,同樣這片土地,卻也可以滋育出茶樹,它的葉片再被採製成茶葉,終於,在來自同一個母親的砂壺中,茶葉舒展開來,在沸水中綻放出它最美麗也是最後的一個春天,在這之後,它便又落葉歸根般,塵歸塵,土歸土,重新落入下一輪迴。很奇怪、很曲折的想法嗎?或許在看過葉劉金雄的陶壺創作後,你也會對這段緣起緣落的過程有所感受。

乍看葉劉金雄的陶作,是令人驚訝的,驚訝於它的斑駁,驚訝於它的殘敗。再看,不禁令人感覺到一股莫名的壓力。壓力來自於它對「真實」的寫實,更來自於它對生命的直言不諱。

是的,經由長期觀察,葉劉金雄憑藉着早年從事雕塑創作所打下的紮實根砥,將樹段老死的容顏變化,重新統合整理,顯影出一段又一段的生命歷程。在敏銳的雙眼下,葉劉有着一顆既執着又富含情感的心。他對樹枝結構的處理,不但呼應得宜,而且整體動態的掌握收放自如,壺身斑駁肌理的佈局更見巧妙,彷佛在每片精彩的樹皮下,都蘊藏着無數的'經驗累積,令人歎爲觀止。

1978年,投入教育界長達十五年的葉劉金雄,毅然辭去別人欽羨的教職。曾榮獲臺陽美展多次肯定的他,自此全力投入藝術創作,埋首陶泥天地,透過土與水的調和,開啓了生命中的另一扇窗。或許是豐厚的人生閱歷所練就的沉穩,葉劉不像時下急於成名的年輕陶藝家們,他的每件作品總要耗上一週以上的時日才能竣工,較大型或較繁複的當然時間相對延長。春去秋來,寒暑幾易,二十餘年來葉劉金雄每天至少花費十小時以上,獨處於斗室進行創作。這種「藝術苦行僧」的執着,正如國畫大師李可染所自述的創作歷程:「用最大的工夫打進去,再用最大的勇氣打出來。」這一進一出說來簡單,可卻又包含了多少不足爲外人道的喜怒哀樂!

「對於生命的觀察,就好比你在看一個老婆婆,」年逾半百的葉劉認爲「若從世俗的審美觀來看,或許是乏善可陳的,可是如果從飽經風霜歷練之後的角度來欣賞,反而能充分感受到那種歲月之美。」也因此,他並未將焦距放在樹幹的「美」或「勁」,相反地,他費心地去觀照樹段最後、最殘敗的生命歷程。他相信:曙光乍現之前的那一刻最是黑暗,而這關鍵性的時刻,正是生命的啓始與最終,也是永恆的所在。

的確,細觀葉劉的陶作,除了驚歎他的刻劃入微之外,更令人悸動於那份受盡風描雨刻之後的滄桑與斑駁。每一把壺都敘述着一段樹幹的故事,每一段枯木都曾擁有一段輝煌的歲月。大自然的枯木,終將化爲軟泥,重去孕育下一次生命﹔陶藝家手中的枯木則化爲陶作,藝術生命自此不朽。

葉劉的作品幾乎都會有一二位樸素無華的「小小生命體」,有時是小蛙、有時是壁虎、又有時是瓢蟲、蝸牛、毛蟲。或許牠們的出現,的確爲樹段的生命歷程帶來一些生氣與片刻見證,但你毋庸太去在意這些出席者的形貌,牠們都祇是生命歷程中的過客;更請你不要費心去細究這些小蛙、蝸牛、壁虎、毛蟲所帶來的「愛」與「憎」……因爲,所有關於生命歷程的不速之客,從來都是由不得人的!

對待葉劉作品是不宜太理性的,否則,必然會魅惑那「寫實」的陷井而不自知。事實上,越柔軟的心情,越能敏感地貼觸那風描雨刻的滄桑。因爲,「寫實」只是一種手段,一種過程,只不過葉劉把這「手段」、這「過程」經營的太徹底了,以致於讓初識者不易直指壺底真蘊。其實,葉劉金雄在其作品集中早有剖白:「形而上的觀察,不但能寫眼前之實,更可以洞悉往日之狀態,以及想象未來的變化脈動。」他認爲自己立足的觀點是「每件作品不僅在敘述着『現在』,也在描繪它的『從前』,甚而已預告其之『將至』。」而這個「觀點」亦正是觀賞者在驚懾於高度寫實的表象後,進一步走入「形而上」的一個「入口」,站在這個「點」,你的視野自然「前見古人,後見來者」,更能頓悟「昨日、今日、明日」的時空交錯,此亦即「生命的三度空間」。

手執心塢陶壺,可以感受到在老朽的面相下,這段樹木的生命已然結束,然而它那伸展有序,安排得宜的樹枝流、把,卻又暗示着它絕非只是朽木一截,那種實用的、藝術的生機仍然流舄其間。尤其,當你揭起某段樹枝壺蓋,傾入這季新茶時,倏然聽到茶葉落入壺底的鏗鏘聲,那真是一種「大珠小珠落玉盤」的美感驚豔!而當「蟹眼初生」的活水傾瀉而下,換來滿目氤氳時,終要令人滿心讚歎「這樹,是有生命的!」

自來,壺依於茶而生;茶則依於飲者的感官與感覺而存。人與器,茶和壺,的相逢,的悸動,其實都祇是剎那因緣,抓住這剎那,即是永恆。而這種「當下即永恆」的體悟,正是葉劉陶風所呈現的「現在」即「過去」即「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