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多久，沒有離別的感覺?
最後一次深深用盡全力說再見，是兩年前表妹患癌住在醫院時，我去看她。她知道時日不多，當我對她說再見時，我知道，這輩子將再也看不到她。一星期後，她就離開人間了。
這是第四次的死別－－對即將離世的人道別離，滋味，只能說:茫然不知所措。平日的伶牙俐齒都不見了。連說一句話，都嫌多餘。不管說什麼，都不洽當。大家都知道，這是訣別。
訣別，要說再見嗎?在那裏見?喝了孟婆湯後，誰也不認識誰?今世大家的面容，也只有今世記得而已。自欺欺人的說“好好保重”，我也說不出口，因爲，她已經無法好好保重了。最後，我的無言，讓室內的空氣凝重許多，竟要一個生重病幾已神志不清的人，問我:“你是大姐嗎?”她直視着我，竟已無法看清我?“是的。”我該說什麼?平日就空白的思緒更加空白了。不知爲什麼，沒有悲傷的感覺。不會想哭，只是傻傻的用力的看着她不再美麗的臉龐。那短短的、一小時的'探視，就在無言中渡過。最後，還能說什麼?然後，我說：“我要走了”。她閉上眼，眼淚滑下她的臉頰，對我揮一揮手，嘴中說着:“姐姐，再見！”這是，她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再見。”這是我對她說的最後一句話。原來，這就是死別。
還記得第一次的死別，是大姑丈生前，我們全家特別到他家中探望他。他從八十多公斤，因爲癌症倒下而剩下不到三十公斤的皮包骨，那令人怵目驚心的皮，真的讓人難以忘懷。“姑丈，我們來看您了！”姑丈的神智還算清楚。支撐他的只剩意志。他說:“你們來了。下輩子見。這生，我無憾。”語氣是雲淡風輕，好像在說:“明天見。後天見。”淡然到不知悲傷爲何物?當時我想:“這就是英雄。面對生死的無畏懼精神。”因爲姑丈說:“不要難過。人生本如此。我先走一步。”之後，他就不再說話。隔天，他就走了。這是我長大後最有知覺的第一次“死別”。
死別可以“一回生，二回熟”嗎?每次面對這種無言的場面，總是詞窮。第二次，是大姑姑，腸癌。大姑姑晚年信奉基督教。當天我不記得有跟她道別，因爲她不斷地喊痛。我看着她在病牀上哀嚎着，她說她全身都在痛。止痛藥已經用到最大量了，不能再給了。我心疼她的苦，卻無能爲力。直到離開病房，我們都沒能好好說上話。因爲，她一直請求主耶穌幫她渡過這一關，她虔誠的祈求着。整個病房都是她的祈禱聲，我和爸媽不忍打斷她的祈求，默默退出病房。這是我看到大姑姑面容的最後一次。一次無言的死別。
第三次，是姨丈。匆匆會面，無言蔓布病房。相看許久，最後，要先離去。依然未道再見。那句話，依然說不出口。我想，我永遠無法習慣的。不能道死別，那對活着的我們呢?“再見!”對我而言不是分開，而是期待下一次的“見面”。即使我知道，有些人分別了，有可能一輩子都不會再見。但是，我依然喜歡對大家說再見。因爲，它給我期待見面的希望。只要活着，都有機會，不是嗎?除非，又是另一場未知的死別。否則，我會開心的對我的朋友說:“再見!”期待它日的再重逢。這是我的希冀，只是，希冀常常真的只是希冀而已。
走出教室前，每個人的臉上都笑笑的對着我，並輕輕地說:“老師，再見。”彷彿見面的機會，還很多。而我很明白，這一次的再見，可能，都沒機會再見了。孩子們的天地，是多麼寬廣，而，這已經是十多年來的常態。
奇怪，年年送走一批批畢業生，年年道再見，我還是不習慣嗎?
死別也不習慣，生離也不習慣。
爲了沖散那離別的愁緒，我大吼大叫。“喂!同學!怎麼沒抱着Pearl老師的大腿說:老師，不要走！我捨不得離開你！“結果，我們的離別，就在學生的狂笑中結束。而我，跌坐在椅子上，彷彿，失落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