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口舔血”的保代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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核心提示:被稱爲中國最神祕的金領行業從業者們,近年來,隨着國內資本市場的繁榮,IPO和重組併購業務的空前規模量,讓他們幾乎個個坐擁豪宅高薪,如影隨形的還有:行業繁榮帶來前所未有的工作壓力和日益嚴格的監管措施。

刀口舔血”的保代夢

這是最好的時代,也是最壞的時代。對於券商投行的保薦代表人而言,這句話毫不誇張地概述着這個特殊人羣的生存狀態。

被稱爲中國最神祕的金領行業從業者們,近年來,隨着國內資本市場的繁榮,IPO和重組併購業務的空前規模量,讓他們幾乎個個坐擁豪宅高薪,而高企的入行門檻和人員規模的限制,保障行業利益的同時,也催生行業的墮落與腐`的進程,如影隨形的還有:行業繁榮帶來前所未有的工作壓力和日益嚴格的監管措施。

2012年8月7日晨,國信證券年僅33歲的保代郭熙敏猝死,留下僅出生一年的幼子撒手人寰。這讓保代圈人人自危,健康隱患陰霾密佈。

對於青年才俊的離世,讓人扼腕,也爲其家人的遭遇深表同情。但同時,網絡數千條相關評論中,超過八成卻認爲這是保代人“咎由自取”、“爲其罪孽還債”。

郭熙敏同學撰文悼念時,仍不忘強調兩年前,一衆同學中,郭“當時是唯一在北京三環內買得起大房子的”。

“大衆的心裏,保代幾乎成爲‘金錢罪惡’的代名詞,尤其近年來,數起IPO過程保代不盡職的案件浮出水面,IPO公司業績突變、保代腐`案件層出,更進一步引發對保代行業的非議。”一家王牌券商投行負責人告訴記者,許多還未踏出校門的年輕人,把保代作爲職業目標,只看到其光鮮亮麗的一面,卻不知背後的悲哀。

“這是個行業問題,並不存在一兩個人身上。”該投行負責人嘆息道,屈從利益“違背良知”,或是被各方壓力“強暴”至死,財富、良知抑或健康的選擇,對於保代而言,一直是道難以逾越的選擇題。

隨着資本市場發展繼續推進,不但業務量有增無減,而且有關保代門檻的進一步放開將加劇行業競爭,對於保代而言,更重要的是保代監管政策越發嚴格。

8月9日,中國證券業協會副會長陳自強透露,證券業協會正在組織起草保薦代表人等執業行爲準則,將進一步完善證券業誠信自律規則體系。

保代行業或已進入“刀口上舔血、槍尖上跳舞”的時代。

誰壓垮了郭熙敏?

“熬夜加班的這一刻,我想到了死亡。”2011年3月12日,郭熙敏在微博上留下這句話,此前不久,其參加了一個大學師兄的追悼會,這位師兄因過度勞累致白血病去世。

“追悼會上反思自己要多照顧好自己,工作永遠只是工作,身體最重要。”雖然郭熙敏一年多前已意識到身體的重要性,但命運依然和他開了個不小的玩笑,“別人的今天便是自己的明天”一語成讖。

保代的工作真的如此忙碌嗎?

如果真要用幾個詞語形容保代的生存狀況,除了“財富”外,“忙碌”也被反覆提及。

例如郭熙敏,據記者獲得的一份資料顯示,雖然其2005年研究生畢業進入國信證券,但直到2008年3月才獲得保代資格,而當年下半年,IPO暫停,直到2009年下半年,才重新開啓。

截至目前,登記在郭熙敏名下的保薦項目有3個——龍星化工、慈星股份和2012年5月過會的日盛家居。

其中,龍星化工爲郭熙敏作爲保薦人受理的第一個項目,2010年7月6日上市,目前其還是持續督導保薦人。

而日盛家居、慈星股份則一家剛過會,一家剛發行。

“實際上,日盛家居、慈星股份兩個項目幾乎同時進行。”一位昔日郭熙敏的同事向記者透露,這兩個項目都是2011年3月底向證監會上報,分別於同年3月31日和4月1日獲得受理。

兩個項目同時進行,這對於郭而言,無疑面臨極大考驗。

目前,兩家公司都已過會,慈星股份2012年3月21日發行,日盛家居2012年5月9日過會,正在等待發行批文。

從兩個項目的申報和發行的時間看,顯然日盛家居、慈星股份的同時推進成爲壓倒郭生命的主要外力。

事實上,讓郭“想到了死亡”的那次“在熬夜加班”,正是發生在日盛家居、慈星股份IPO提報材料的前夜。而郭生前最後一個週末,依然放棄休息加班加點,也是爲等待發行的日盛家居準備有關補充材料。

“按2011年有關規定,保薦人保薦的項目正在覈準流程時,不能同時提交其他發行申請,必須等該項目的核準結果公佈,即該項目覈准週期完成纔可。創業板部成立後,每位保薦代表人可在審覈期向發行部和創業板部各申報一個項目。”上述投行負責人士告訴記者,認真做好一個項目已屬不易,同時要推進兩個項目,且進度幾乎一致,工作壓力可想而知。

對於每個項目組而言,並非所有事情都需要保薦人親歷親爲,但項目組成員各有分工,每個項目的兩個保薦人也有分工,作爲保薦人,要負責整個工作組的協調,招股說明書的討論和編寫,乃至其後的上會、發行推廣等一系列環節。

“人畢竟精力有限,這種情況下,要做到對公司方面的調查盡職盡責,對保代的.工作強度要求相當高,稍有鬆懈,便容易出現紕漏,盡職調查方面很容易出現風險。”上述負責人士告訴記者。

爲何要選擇如此忙碌?這就是“舍”與“得”的問題了。

“一個項目的簽字費往往在30萬-50萬,加上項目提成,基本上按照國信證券的標準,保薦人完成一個項目後,能收穫到近200萬元。”上述昔日郭熙敏的同事透露。

正因爲此,郭熙敏能在2010年初,僅完成職業生涯第一個保薦項目後,便在北京三環內買下一套讓其同學豔慕不已的大房子。

無能爲力的宿命感

2009年,IPO重啓和創業板開板,IPO市場迎來繁榮。三年來,僅IPO項目上市的累計上千家,還不包括準備審覈的項目,這上千家項目的壓力都壓在目前人員配備增長並不突出的投行人員頭上,財富的積累豐富了,但身體逐漸被拖垮。

“將有越來越多的投行人士感覺到健康危機。”上述投行負責人表示,與“健康危機”同行的還有項目“風險危機”逐步顯現。

2012年3月,《有關進一步加強保代業務監管有關問題的意見》(下稱《意見》)下發,其中最重要的一點改變,便是有關保代簽字權模式更改。

此前,一個IPO項目需兩個保薦人簽字,每個保薦人同時在審項目不能超過兩個,主板與創業板各一個。

《意見》進一步放開保薦人簽字權的限制,從主板與創業板僅能同時有一個在審項目的規定,放寬到每個板可同時申報兩例申請。

放開簽字權的同時,對於保代不盡職的處罰也愈加嚴格。

“簽字權的放開,對於一些有名氣的優秀保代是利好,但同時也加大工作壓力。”上述投行負責人坦言,這將有利於保代行業的市場化格局建立。

“保代簽字權放開的規則措施實際上比預期晚了近一個月。”早在2012年3月,接近證券業協會的知情人士便向記者透露,按證監會最初構想,保代簽字權是想全面放開,不進行限制,同時加強監管保代項目。但因改革的力度過大,對行業衝擊過大而作罷。

“限制的初衷是希望保代能集中精力盡職做好一個項目,但這種做法,不僅沒達到最初的監管目的,反而使簽字權成爲奇貨可居的‘資產’”。上述知情人士感嘆道。

保代一直是投行爭搶的對象。

“無論保代執業水平多高,多一個保代,對於投行而言,就意味着多了4個項目的簽字權。”該知情人士表示。

一直以來,保代行業中“簽字權”的祕密,幾乎不被外界瞭解。

“過去數年,監管層的一些研究人員在進行摸底和調查中,曾發現數起‘代簽’事件。”上述接近證券業協會的知情人士透露。

所謂“代簽”,便是在IPO項目保薦書上簽字的保薦人,並非該項目的真正保薦人士,甚至與該項目沒有一點關係。

“因爲有簽字權的限制,一些保薦人已經用完自己的簽字權,於是券商便會內部調節,讓還有簽字權的保薦人代簽,整個保薦工作還是由原保薦人負責。而簽字者便會爲應付監管層的審覈,在上會前幾日,拿着一大堆該項目的材料惡補。”上述知情人透露,這樣做的後果就是經常使IPO的風險被放大,簽字的保薦人實際完全未參與,對項目的熟悉度都是靠臨時突擊,“這種做法,不但規避了簽字權的限制,也使長期沒有項目的保薦人免於按規定受到處罰而被取消資格,對於有多個項目的保薦人而言,更樂於選擇‘多勞多得’。”

無能爲力的宿命感

財富、良知與健康的取捨,對於保代而言,有時是迫於“熊掌”與“魚”的選擇,但有時也常歸咎於“身在江湖不由己”的屈從與“情非得以”的兩難。

“但如今,身不由己的打工者,忘卻了生活和身體。一種無能爲力的宿命感。”2012年3月12日凌晨1點55分,郭熙敏熬夜加班時在微博上一聲嘆息。

“許多IPO和重組項目,一開始,我們就知道有難度,也知道其不可爲,但沒辦法,必須冒險硬着頭皮上。”2012年7月底,新大地IPO項目涉嫌上市造假東窗事發,相關中介將被追究責任時,一位滬上資深保代人士向記者就此感嘆。

創業板令人震驚的造富效應刺激着創業者的神經,各公司上市的渴望或許從來沒有如此強烈。

“有些項目是投行高層分配的任務,擬上市公司的老闆往往與投行高層多少沾親帶故,投行高層會以硬命令的規定,讓保薦人想法助其過會上市,對於保代而言就別無選擇,即使知道這個公司存在諸多問題,但也必須要配合公司方面去進行‘調節’甚至幫助公司造假。”上述資深保代感嘆道,但如果公司在上市過程中被查處,保代必有連帶負責。

另一些項目更因涉及券商所在的地方政府利益或“政治任務”,也不得不讓保代們“迫不得已”涉險。

2011年,西南某項目計劃上市融資,但奇怪的是,該項目保薦方並非所在地券商,而是選擇了某南方券商。

據記者瞭解,該融資項目由時任當地政府一把手主管,該項目進行之初,保薦方也曾圈定爲當地券商,但該券商考察後發現項目存在諸多問題,便通過當地人脈關係請辭。此後,該融資項目便以“政治任務”的手段強壓給某南方券商。

“我們也沒辦法,上面下來死命令,我必須承接,至於結果如何,只能聽天由命了。”斯時,該項目主辦保薦人士不止一次向記者嘆息。

耗時近一年的規整後,2011年底,該項目還是退出了上市程序。

“這算是最好結果了,一開始結果就已被預期了,這是我們作爲項目保薦方無法左右的。”該保薦人向記者回憶道,“能說自己虧嗎?身在江湖不由己吧,只能說把這也當成一次經驗總結。”

一個保薦項目的週期相當長,從券商開始入場到上市,一般要3-4年。許多項目即使該券商介入時間較長,但臨到報會前,又會有許多“不可阻”的內幕因素,臨門更換保薦方。

“這樣的事例舉不勝舉,許多都是由當地政府主導換將,有政府支持的券商很容易便攫取前任機構入場規整多時的成果。”上述資深保代人士感嘆道。

保代行業有其無奈的一面,但也有積極的一面,正如任何行業一樣,都有多面性。

隨着資本市場不斷完善,之前被認爲集財富、誘惑於一身的保代行業,也將隨着監管力度加大愈加規範,在這樣的條件下,如果還想依然如往昔般一味追求富豪之夢,那麼面對“刀口舔血、槍尖跳舞”式的風險,該如何抉擇財富、良知與健康?答案或許是保代們冷暖自知。

21世紀經濟報道 羅諾;趙世隆 北京報道